海上的冰不知向外延伸了多遠,沒人能看到儘頭。
冰很堅實,人可以在冰上走,在這死掉的海上走,並且走出很遠。
幾位探險的勇士在半天之後便折返到部落。
他們說:
“我們找不到儘頭,前方恐怕是無儘的世界的儘頭。”
“嗯,我知道了,我們往其他方向走。”
巫鹹答道。
旁聽的李明都忽的想起了秋陰說過的智人遷徙史中的一段話。她曾簡單地提到過在數萬年前有一段時間,說是海要比現在淺得多,邊緣的海床裸露了出來,海水也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這在客觀上縮短了各個大陸的距離,也就為智人的遷徙創造了一點神奇的、可怕的有利的條件。
可惜的是,他的機器沒有加裝好的飛行模塊,它可以飛,但是飛不高。否則他可能會衝到地球以外好好地看一看。
不過就算如此,他還是能做到點事情的。
在海冰邊上紮營的那天晚上,觀星的巫鹹掀開了李明都的帳篷,不安地問:
“那位……巨人磐巫怎麼往冥冥的儘頭飛去了。”
李明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昧著良心懶惰地答道:
“我也不了解他的想法。不過他說他還會回來的。”
“那就好,那就好……”
巫鹹知道這就是彆讓他追問的意思。心裡有了底,巫鹹也不在乎磐巫們到底要做什麼。他轉過身,抖了抖自己發皺的蒼老的麵皮,彎著腰,駐著獸骨步履艱難地往月光照耀的地方走。
隻有李明都自己知道,這時的機器已經飛到了冰的儘頭、水的開始。
仿佛天地分隔的界限。
漂流分裂的冰像是在無限的海麵上延伸出去許遠。
往前飛或許能抵達這個時代的南美或者北美或者澳洲或者和島……但他已不敢讓自己不經維護的機器身體飛得更遠了。
遷徙的隊伍在海濱沒有停留太久。
轉過海角,是一片覆雪的草原。草原上衰草連天。在這裡的日子和在大澤湖邊的日子差不太多,不過比起大澤,這裡其他一些智人的部落不少。部落之間彼此都離得很遠,也都在緩慢地移動,今天一個部落離開了,明天可能有新的幾個或十幾個智人組成的團體來到這片草原上。
每個部落都相當於動物界裡一個最頂級的獵食者群體,而每一片自然能夠供養的頂級的獵食者群體是有數量的。這個數量取決於自然的豐饒的程度。
大澤有魚,草原上的陸生動物更多。
最開始,草原上的人們隻挑那些大型的食草動物下手,像是長毛象這種因為一隻能吃上很久很久,綜合效益其實是最高的。接著是中小型的動物,再接下來便是和食肉動物硬碰硬,再接著,是挖蟲子,掏蛇窩,依靠采集,找一切能吃的東西吃。
差不多這時,太陽逐漸暖和了。
磐媧站在巫鹹的身前,掛著獸牙與獸角的雕刻宣布道根據星象,這是又一年的冬天的“春夏”來臨了。
其實不需要她說,人們已經看到向陽的山坡上積雪短暫地消融,露出了底下堅實的黑土地。融化了的濕氣一直彌漫在草原的上方,霧茫茫得像是一大片輕柔的麵紗。
幾隻烏鴉停在幾年前死去的猛獁的骨頭上,一大清早,它就看到了幾隻直立的沒長多少毛的猿猴鬼鬼祟祟地在一片被野火燒過的土地上慢慢地走。
“媽媽,媽媽,你在這裡想找些什麼呀”
磐氏家族的孩子長得已經很大了,他們已經在學習狩獵的技巧。磐姐一大清早,就叫著他們和她一起去前幾天熊部落發現的一個沒有人的被遺棄的營地去搜尋。
營地裡有雪,有已經被雪壓塌了的窩棚,窩棚裡則有人的骨頭。
有熄滅了幾年的火堆的痕跡,也有再沒人用的半埋地中的盆盆罐罐,還有土丘,埋在一起的土丘。
這裡的獸牙、獸骨還有盆盆罐罐不算少,前兩天幾個人帶來了一點這裡的物件,物件上麵的痕跡讓磐姐感到很熟悉。
“彆著急,你們在這裡慢慢地找。”
磐姐心神不寧地說道:
“可能要找上幾天呢……我要找的是一根猛獁牙……這根猛獁牙上麵刻著一個圓形的、可能也是方形的符號……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但隻要見到,我就一定認得。”
太陽當空照耀,磐姐走了一會兒就累得氣喘籲籲,身上好幾處舊傷都在發癢。過去的人老得太快了。她已經不是以前山洞裡那個勤快的年輕女人了,她也沒有多少力量,能像以前操勞了。
磐氏家族的年輕一輩已經長大了,已經不再需要她的照料了,原本那些孩子氣的調皮的舉動也沒人做了,她也不會為了製止而受傷了。但她卻覺得愈發孤獨,一天更比一天孤獨。
帳篷裡的年輕人們談論的是她參與不了的事情。而他們若是要狩獵、砍伐、采集、做擋風牆擋熱牆、收集火石、建帳篷,這種種她以前都親手做過的事情,他們也都不會和她說。
接著,她就想起了這群孩子們所應有的真正的父母們。
她靜靜地站在被火焰燒過的覆雪草原的正中央,濕潤的風一陣陣地吹在她發腫的臉上。她心想自己得做些什麼,不然就是那種懶鬼了……但她的手腳卻不聽使喚一樣地一動不動,她呆呆地看著南方短暫蔚藍的晴空,還有空中漂浮著幾朵陰暗的雲,又想起了過去的在山穀邊上的那幾個下雨的日子。
蟲子的鳴聲不絕於耳。年輕的姑娘們走上了土坡,在山裡一條清澈的小河邊上嬉笑著采摘樹上沉甸甸的果實。然後到了夜晚,山穀裡點起了火,火的邊上是她和她的同齡人們一起在唱歌。而火……火的煙氣一直緩慢地上升到絕高的天際。
她清晰地看到了過去那幾個熟悉的童年的同伴,裡麵有幾個很早就死了,還有幾個已經隨著老的磐氏家族不知蹤影。她也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在河邊洗石頭的、找石頭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還在唱那首女孩子才會唱的歌。
“花朵呀……果實呀……獸牙呀……項鏈呀……情誼呀……永不改變呀……”
在這冬天的春天裡,磐姐說不上自己是熱還是冷,冷汗從她發白的鬢角上流進了她的獸皮衣服裡,弄得她身上發癢的。
她大聲地喘氣,擦了擦自己的臉,就大聲地問道:
“又找到猛獁牙嗎孩子們,找不到的話,我們明天再來。”
她可能並不期待什麼回複。但快活的年輕人掃開了雪,從傾倒的帳篷與屍骨裡真的找到了猛獁牙。
一個年輕的女孩,好好地用濕潤的獸皮擦了擦那根猛獁牙,把那根猛獁牙舉到了天上。她舉著猛獁牙,一邊往回跑,一邊大聲說:
“媽媽,媽媽,我們找到了。這裡真的有猛獁牙!”
磐姐晃了晃自己的身體,步履艱難地往前走。她接過猛獁牙,仔細地看了看,又看了看。
太陽當空,陽光照耀在這顆漂亮的玉白的大的牙齒上,上麵那像是圓形的又像是方形的被人雕刻出來的符號閃著雪一般的藍光。
“媽媽,你怎麼知道這裡有根猛獁牙這是你以前獵到的嗎”
草原上吹著一陣接著一陣的寒風。
磐姐帶著這群少年男女往熊部落的營地走。她說:
“這不是我獵到的……這是以前一個人送我的……後來,後來在部落裡丟了……是被精靈偷走的……精靈、可惡的精靈把它帶到了這裡……一定是精靈,一定是精靈……”
夕陽西下,天邊是一片紫色的霞光。
炊煙從草原上嫋嫋上升到天際。人們正在營地裡生火做飯,熊家族的或者牧家族的正在唱他們隨性的歌,奏著能發出聲音的骨頭。磐姐走到部落擋風牆的邊緣,沒再往前走了。
通紅的陽光照在她的背上。她朝炊煙與火堆疑惑地、不解地看了半天,好像看到了過去山穀裡那些自己最熟悉的人。磐姐不解地、低沉地、嘶啞地呼喊道:
“媽媽呀,爸爸呀,兄弟呀……姐妹呀……我的朋友們呀……你們都到了哪裡呀……”
要知道,太陽起來就得出去呀……太陽落山就要回家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