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裡麵來。
天球的第二聲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彈奏的。。
它並不猶豫,徑直向前沉入了黑線。所有對外界的感知在霎時間翻轉,光輝萬丈的殼層變得一片黑暗。
從很遙遠的地方射來一束亮光。亮光照亮了血肉做成的星球。在血肉做成的星球上,它看到了像是用重金屬元素做成的列陣的長方體。有的長方體高,有的長方體矮。同出一源的動物們在這些它們自己建造的長方體中生活。
有的動物坐在長方體的頂端。有的動物被集中在一起馴養,還有的動物在箱子或籠子裡成長,再有的則躲藏在陰暗的角落中,隻在無人發現的時候出現。
其他所有的球體對此隻會感到陌生而好奇。
但黑球,它比以前更清楚地知道這是社區,是城市,是畜生,是生產者,是消費者,是運輸者還有分解者們。
它們存在於一顆孤零零的星球。而這顆孤零零的星球正在天球的內部。
它對著虛空,對著任意一個方向,便是向著天球的覲見。它不慌不忙地彙報了他全部的發現,包括重子的,包括星星,包括時間之旅的細節,包括人類與不定型的身體情形,也包括大腦皮層被讀取到的電波,更包括它全部的在人類與不定型兩種不同語言、換而言之即是認知與交流上的進展。
因為這種進展,它獲得了輕易地與李明都順暢交流的能力。
旋即黑球晃動了一下,說出了自己另一個猜測:
“動物在陌生的時候抗拒,在熟稔的時候直麵了一切。這種動物極為奇特,他同時擁有兩個身體,之前是人類,現在是不定型,儘管同屬一類,但構成這兩個動物的物質無法完成互相的映射,映射率非常之低。這也許也揭示了星簇與無上明星的秘密。”
講到這裡,黑球也不禁為自己的誠實感到驚訝,恍惚回到了那個剛剛被天球捕獲的年代。那時候,它從來不向天球隱瞞任何事情,好奇地張望著這個比起小小的飛船世界要大得多、冷得多、廣闊得多的宇宙。
它不再言語,以為自己已經說出了一切,便靜靜地等待無所不在的天球的回答。
我知道了。
天球說。
然後,天球繼續說:
這些都不重要。
黑球頓時呆若木雞。
在短短的時間內,它體內的三個微型聚落分彆用兩種方法確定了它接收的信息沒有任何差錯。
“為什麼”
黑球問道。
但天球似乎正在凝視它用星簇物質製造出來的滴血花園。
整個血肉星球大氣的成分正在越來越接近地球的本來。在北方,空氣中的水分正在凝結為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空中灑落。
隻存在於過去的太陽升起又落下,但裡麵最主要的那種動物並不顯得十分蒼老。成千上萬的“李明都”和從他的基因派發出來的“兄弟姐妹們”,正致力於攻克航天火箭的功能。他們在曾經居住的血色山脈上建造了高塔。
“那重要的是什麼呢”
黑球特意重複了自己的問。
天球好像絲毫沒有生氣。
肉色的星球仍在微微轉動,那遙遠的被拘束了的光還在慢慢向四周散逸來自不知多少億萬年前的信息。
現在有一件彆的事情要你去做,這件事情或許與你是有乾係的。
黑球沒有說話。
這是第一次,它不禁對天球產生了最直截了當的懷疑,甚至在思考天球究竟是否真切地理解了這一現象的價值。
誰知天球反問道:
你還記得你是如何來到我的身邊的嗎
“我當然記得。”
黑球說:
“接近光的船隻,在時間之河上凝滯不動。可接近光,終究不是等同於光,總有一天還會被水衝下。幸運的是我擱淺在星簇的旁邊,你看到了我。”
那就是了。
天球說。
有一艘比你更古老的船還在凝滯不動地航行,最近其他的球體們傳來了關於它的消息。它們通過引力波的漣漪計算出了它的軌道。這艘船將會接近另一星簇。
不過是不是船,還看不清楚。它被表殼包圍,裡麵是無法觀測的。但它應該很大,具體有多大,仍在等待計算。
這話倒讓黑球升起點興致來。
“我會去看看的,也許船和我一樣都是重子物質的聚合,裡麵原來的主人應該已經死儘,從重子的殘骸中新生的物種,或許與我是接近的。”
誰知天球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沒有發聲。
它像是在凝視著自己的花園星球。
花園星球長久地在一個時期凝滯不動。原本像是人類的物種已經在性征上偏移李明都所熟知任何靈長類動物許多。它們的牙齒從嘴巴裡外突,變得尖銳而堅硬,可以刺進大地的血肉之中。它們的皮膚重新長出了毛發,毛發保護了它們的水分不會散失在總是彌散著無機鹽與鐵的空氣中。
完全黑暗的內殼之中,隻有這一處有變化,亦有光明。
嚴格意義的人類因為壽命和繁殖,正被二代的和三代的人類取代。它們的規模越縮越小,逐漸地、隻剩下了一些少少的個體,被隔離在陌生的另一物種之中。
黑球被這個變化吸引了。這時,天球又開口了:
你還不知道,和即將掠過的飛船相比,你們是不一樣的,在每一方麵都不一樣。
“那有哪些不一樣呢”
黑球幾乎是頂嘴似的問道。
與李明都一樣,球體們也不知道天球究竟是什麼。原先它們在內殼能見到的隻有太陽和虛空,現在,他們能多見到的也無非是這一顆花園似的星球。星球上到處是時間急遽壓縮中被風化了的血色山麓和潮濕的大地。上麵落下了宇宙的陰影。
有一段時間,它把這個影子,當做無所不在的天球的影子。
那時,天球答道:
你曾經寄宿的實體確實在某一段時間無限接近於光速,從自然計數的角度考慮隻差了一點點。這一差距仍可以被不停縮小,隻要宇宙其他的現象允許。但在無限麵前,這依舊是無窮大的差距。
它所要揭示的東西已經呼之欲出,黑球不禁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天球說。
那個實體,從乾涉法的測量中,那確實是一艘光的船隻。
不是無限地接近,也不是用彆的方法繞過了限製,它確實地在壁壘以上。
它幾乎是戰栗地說道:
“能知道它的起點嗎它是從什麼時代發射出來的”
目前還不知道。
天球說。
它的外表殼已經形成了視界。隨它一起出發的所有承載信息的粒子們,正和它一起飛行。我們是通過曾經的曳跡,倒推出了現今的這東西應該所在的位置,已經非常接近其中一個星簇了。
我們需要攔截它。
它是一艘真正的“快子”飛船。
天球下了命令。
黑球便從內殼重新來到了外殼。關於光速結構的消息在球體們之間不脛而走。其中一些與它相熟的球體們向它發送了詢問的信息。
它一個都沒有接收,而是繼續向前,想要找到它喜歡的、最喜歡的重子。
重子離開了樂園,在站台裡前往了星簇。
黑球像彈珠一樣,沿著軌道弦向外,從天球的周邊來到了一片小行星帶的叢林。
在那裡,那顆藍色的球正在和一個黃色的中型球體交談,詢問銀色泡沫所在的方向。
“原來你在這裡。”
黑球俯瞰著整個寥廓蒼茫的星空,又想起了天球傳達的信息。
在一片黑暗的虛空中,一個不能觀測的、要是能觀測必定已經來到麵前的東西正在橫跨宇宙。一個結構,一個複雜的有質量的結構即將會與它們見麵。
而裡麵必定、一定還保持著它出發的狀態。
時間已經失去了,組成它的一切都維係了原本的結構,拒絕了變化的洪流。裡麵所擁有的隻是靜止不變的永恒一刹。
不具有質量的物體自然可以具有最高的速度。
而具有質量的物體想要將其加速到無窮,那麼需要的能量同樣是無窮。
一個無窮的奇點正在宇宙中飛翔,它的周圍是被它傾曳的痕跡,縱然是光所能至的最遙遠的地方也會受到其餘波影響。
甚至因為抵達了這一速度,它任何一個部分都不可能減速至亞光速狀態。它的最低速度已經就是光了。想要讓它減速,就和原先讓它加速到這一速度一樣不可思議。
在漫長的歲月中,大部分的時間,要麼是無聊,要麼是痛苦。灰球們所指示的道路,它並不期望。因為它覺得那是一種背叛。銀球們覺得萬物早已無可救藥,它並不那麼覺得,但也確實找不到任何方法、任何變好的可能。
不過最近的這一小段的時間裡。還有現在,它確實真真切切地感到高興了。
為什麼呢
它仍不了解。
世界到處是不同,宇宙到處是變化。
隻有一種衝動在自己的心裡激蕩——
去做吧,去做吧。
黑球轉身向後,彙入了萬千球體的洪流。宇宙最後的血脈在連接星簇的弦上飛馳。正和李明都交談的球體忽然終止了自己的話,望向了空中那輪總是發光的明月。
“怎麼了”
李明都不知發生了什麼。
球體說:
“天球在呼喚我們。”
星簇的星星倒映在它們的眼中,微弱的幾不可查的扭曲在星星之間蔓延。黑暗的太空像是大地的深處,零星的幾點光明閃爍在弦的邊緣。
去吧,去吧。
過去的動物已經數度改變了這個宇宙,現在的動物又豈能停止不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