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便是對流區和輻射區,也是昭陽最大部分區域的性質,它們就是這永恒燃燒的烘爐的主體,一鍋沸騰的物質湯。
而最內則被稱為核心。
按照天球的猜測,致使昭陽星簇產生的星就藏在它的核心之中。然而想要接近這一核心是不可能的事情。任何物質(質量)的旋轉都會引起時空本身的旋轉,在人類的知識中這被稱作參考係拖拽。對於昭陽這種可怕質量可怕規模的天體,其自發的旋轉,已經引起了匹敵黑洞的參考係拖拽效應,任何誤入此間的球體都將難以對抗被拖著旋轉的時空,而偏離自己想要的運動方向,最後既不能逃脫,也不能深入。
但這一效應會產生另一個有趣的結果,那就是粒子加速。存在於核心的磁場本身會隨著參考係拖拽會發生反複的斷裂與重聯,甚至偶爾還會出現未來的磁場連入過去的磁場這一殊異的連接。場使得量子效應產生的粒子與虛粒子對被分離。兩者的能量原本應當互相抵消為零,但能量為負的粒子被磁場驅入核心後,具有空前強大的正能量的粒子便被激發,向外噴射。
這一功率的大小與史瓦西半徑四次方正比,與磁場強度成平方正比,與角速度成平方正比,與真空光速成反比。
在所有可能利用的偉大現象中,這可能也是最輕易又最強大的一種了。不過這種現象在大部分時期時而誕生時而消失,並不很長久。如果想要驅動的話,需要對磁場分布進行整合,引導實虛粒子對最開始的級聯。
在火樹的柳枝拂過彗星的時候,負責行動的球體脫離了弦,來到了核心的邊緣。在這裡,天球已經變成了天邊的一個小點。周圍連燒儘的星火也已經不複存在,深藍的世界像是撲麵而來的海洋。
六個大小不一的黃色係球體臨在昭陽核心區域的前方,排成了六邊形。依靠這種方式,它們得以合力束縛了無形之匣。
天球早已算好投射的位置,最大的深黃色球在這個位置外行提醒道:
“不能再前進了,前方會跌入能層。”
最底下的也是走得最前的黃球卻猶豫了一會兒,它大聲說:
“這可能是唯一一次天球主動將磁層永坍縮體交給我們保管了。按照暤白的說法,這個東西原本具有奇點的可能,但因為外部力量的介入不能達成完全坍縮,被迫始終停留在坍縮過程中的半成品。我以前一直以為這隻是個傳說,但沒想到它真的存在。坊間流傳著天球在利用視界中物製作無垠動力源的消息……也許,裡麵藏著天球真正動力的秘密。我們也就可以變得比天球更加偉大。至於‘淵’,那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深黃色的球體可以理解它的渴望。在已經被時間忘卻的過去,這些球體中的生物從同一個視界天體的吸積層中誕生,縱然現在已被認為是不同物種而分離,但還維持著當年的共生關係。它們都一樣渴盼著它們的“黑色太陽”。
但是……
“你忘了‘詩’嗎”
“詩……”
這個體型中等的黃球當然想得起來那句古老的箴言:
//鳥兒對我們說,人們忍受不了太多的現實……//雲朵對我們說,隻有沒活過的東西,才能永遠地活在時間裡……
最大的黃球沉靜地說:
“激發的過程不可能在我們的現實被觀測。而我們是不可能前往更多的現實的。”
體型中等的黃球沉默了。
第三個黃球則說:
“開始吧,天球在看著我們。”
沒有任何激動的感覺,對於這些黃球來說,做這件事、或者‘淵’,還有做其他的許多事情都是一樣平淡無奇的。第一個黃球旋轉半周,其他的黃球便一齊跟上,它們都從球體變成了一個錐體。所有的錐尖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用於拘束的場也有屏蔽外界的作用。在場消失的同時,無處不在的的火焰便占據了這片虛無。在火焰通過圓麵的一瞬,一個盒子,一個半透明的十二麵體的盒子,一個表麵無限光滑的、完美符合歐幾裡得幾何原理的盒子顯出了自己的形狀。它以接近光的速度從黃球們圍繞的中心向著核心出發了。
盒子在半空中閃爍了兩下,隨後蒸發了自我徹底消失。沒人能看到裡麵究竟發出了什麼,隻能從後續到來的引力波上感知到確實存在這麼一種事物。
它的場是那麼的小,很快就淹沒在深藍的海洋中。它發射出來的信息幾乎沒有,以致於隻一會兒,它就幾乎無法被觀測了。
因為參考係拖拽的關係,這一事物的前進路徑並不是徑直的,而是彎曲的。隻一會兒,它就被拽入核心軌道,隨著其他一切迷失在這裡的物質,沿著核心的邊緣呈曲線飛翔,直至最後的痕跡消失在深藍層的背後。從殘餘的視覺來看,它像是變得扁平了,像是有些透明,周圍沒有任何異象,安靜得像是什麼都沒發生,好似一粒沙落入了一整個汪洋大海。
海洋是如此平滑,隻有接近到極致,才能察覺海洋原來也有起伏,在那跌宕的浪頭是如同泡沫狀結構迸射又消失、多變又維持了一致的漣漪。在遙遠的二十世紀,惠勒曾把時空比作泡沫,會出現球體、圓柱體或者黑洞等多種多樣的可能的與不可能的幾何形態。時空的彎曲造成極其微小的蟲洞,蟲洞連接了附近的區域,光子在它的周圍發生衍射,一些粒子,一些微不足道的粒子隨著漣漪誕生。
蟲洞會蒸發,衍射會重新整合,至於微小的粒子也理應全部消失。但在它的周圍,這些原本應該互相抵消的東西一部分從它的左邊開始往更深處的核心區迸射,而另一部分則在它的右邊開始往核心區以外的廣大世界流動。兩者流動逐漸形成規模,接著反過來製約了磁場與時空,使得世界變得平坦,好像一條寬敞無阻的大道。在這條大道上不論經行多大的能量都是可能的。
而被成為磁場永坍縮體的這東西本身則開始放射出微弱的光芒。
那是內部輻射壓力的外泄所導致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先兆。
稍早一點的時候,在李明都的時間中,昭陽的被撞擊麵長出的火樹分娩出的一條柳枝正向他們衝來。
“銀色泡沫,你怎麼樣了”
李明都處在弦中自然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他大聲地叫道,但隻見周圍被赤紅發白的光焰覆沒。洶湧的火潮吞噬了一切,彗星也在瞬間變成火焰中轉瞬即逝的斑斕焰色。
那是其中存在的種種微量元素在那瞬間燃燒出現的焰色反應。
一眨眼消失後,周圍隻剩下無孔不入的火。
“我沒事,隻是出現了一些意外。”
一抹銀色從火中晃悠著現身了,很快落到了弦的邊緣,順弦而行。因為折射和反射的關係,它看上去有些扁平,等離近後,就又是那個完美的球體。
“這種意外是不能預測的。現在整個星簇,乃至星簇以外十光年的每一處空間都可能成為被餘波轟擊的目標。”
在這個世紀,李明都已經失去了對距離單位和時間單位的認知。
“那你準備換個位置再觀察嗎”
誰知銀球沉默了一陣:
“我感覺情況不太對勁。”
“什麼意思”
銀球沒有立刻回複李明都,而是沿著弦跡開始向內圈跳躍。李明都在弦內,幾不能跟上。“淵”的蹤影依舊隱匿在不可視的現實背後,隻能看見這天地大火中一路燃燒的異色才能發覺某種可怕的反應正在發生。
世界已經不再能維持其原本的模樣,從外到內的衝擊波還在不停擴張,使得整個昭陽分為數個顏色的層次。原本就在苦受灼燒的群星一一錯位,隨著藍色一起被紫色蕩開。近看無限複雜的細節,在遠處隻不過像是紅白藍紫四種顏色對視界單調的分割。
從李明都的視角來看,衝擊波的最前端離黑牆仍然很遙遠。
“最終,‘淵’應該要在黑牆中完成顯形。”
銀球忽然說了那麼一句話。
“為了保證顯形地正確,在那之前,需要對‘淵’本身進行清理。”
“清理……”
黑球沒對李明都說過這點,但他大概能根據這個詞語進行猜測。
“是指視界外沿的部分嗎”
物體在運動時,自然不會一塵不染。飛機會在飛行中結冰,鳥兒會沾惹塵埃,哪怕是宇宙飛船也會遇上宇宙的氣體。那麼快子飛船“淵”自然也不會例外。在它的視界邊緣存在著其他附著一起運行的物質,就像彗星拖著彗尾。
有的靜止質量為零,有的則乾脆是有質量的,是在無限跌入視界的,哪怕它的質量很小。
“可這不荒謬嗎”
李明都憑著自己的認知說道:
“就像昭陽一樣,它們說是用來進行第一波減速的。在昭陽的內部,時空的拖拽和曲率在大範圍內變得非常明顯,任何物質的前行都不可能是真正的真空光速。可昭陽本身的等離子體也是另外的附著物。儘管這種等離子體很快就會被拋下,成為快子飛船的尾跡。”
“你說得對。”
雖然一些知識的細節錯誤了。
“但……我必須得走了!快跑!”
銀球的身影在弦上開始閃爍,李明都在弦中連續跟著跳躍幾次,直到接近了天球也沒見到任何異象。
銀球已經頭也不回地進入到天球的內部,黑牆依舊豎立在天球的前方。天球總是被認為安全的地方,在發光層以下,形形色色的各種球體漂浮與運轉。
這些球體發出的細微波段一路擦過了弦的邊緣,借由弦的反饋,李明都也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它們觀察的視線。
那些球體好像正在觀察他。
“我畢竟是時間旅者。”
他對這種視線已經司空見慣,準備繼續往外移動了。但移動的時候,來自素覆盆輕微的阻力忽然喚醒了他。
……怎麼可能是在觀察他呢
他是在天球內部,是在素覆盆中,托視野於弦上,在近距離確實可能被發現,但遠距離又憑什麼被觀察。
不定型的視覺細胞竭力遠眺,但四周依舊像是什麼都沒有。整個蔚藍天幕下,隻有遠處一抹橫空的紫色,那是偉大衝撞的餘痕。淵還在不停前行
“到底在發生什麼”
他的目光再度回到了天球。這時,他忽然發現天球變得更加扁平了。而天球邊上的黑牆也像是有所弧度一樣顯得彎曲。
糾結的磁場好像正在按照自己的方向扭曲整個星簇,遲鈍的火焰在好一會兒才順著時空的漣漪一起開始按照兩個不同的方向流動。
一道光束借由弦跳躍的信息傳播倒映在了天球崎嶇的表麵。李明都便提早一分鐘看到了未來的景象。
接著一分鐘後,明暗不定的火焰世界綻放了千萬的火花,不定型的顫抖變得強烈,可怕的預感反倒讓李明都的感覺變得遲鈍。
一整個世界,全部的宇宙像是同時放射了光明,所有的光明沿著同一個方向經過了他、以及弦的身旁。
在無限光中,李明都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弦的形狀。
不過須臾,弦表麵有形的標記被徹底摧毀殆儘。其無形無相猶如隧道般時空的小孔扭轉了周圍的光明,使之投射到了更遠處的天球。接著扭曲光亮的小孔同樣被扭曲,砰的一聲,李明都感覺自己被拋到了空中,身體扭曲成一條彎線。
縱使素覆盆中的自己沒有任何移動,但弦本身、空間通道本身已經被推離原本的位置,不再能維持其真正應有的弧度,同樣變得彎曲。
不定型的視覺細胞像是在那瞬間失明了。任何彆的事物他都不能看見。他努力地想要傾聽,但周圍隻剩下了這宇宙洪流的底噪。
在那刹那的永恒寂靜中,世界在他的麵前崩潰了。
銀球一把把李明都牽出素覆盆中,那時的藍球已經七歪八扭,原先完美的球體如今像是一塊被捏緊的橡皮泥,到處是凹下去的與凸出來的。空間曲線的震蕩並非是隔空遙控所能無視。
“到底……發生了……什麼”
再醒來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在流血。
一抹銀色在他的身旁。勉強睜開的眼睛中還閃爍著先前洪流般的信息所烙下的無數火光。
火光之後才是真正的天球外殼。但外殼如今看來,狀態也不很好,不該存在於這裡的外界景象在曲線的翻轉中徑直倒映在了天空。
他再度看到了那貫穿天與地的大河。
就是這條大河剛才徹底淹沒了他。
“用你的話講,”
銀球說:
“那應該叫做相對論性噴流。”
而在更早以前,昭陽核心區域的能層已經破裂。裸露視界的邊緣時空像是整齊的大道。龐大的射流在那瞬間激蕩而出,而在未來數百萬年內不會熄滅。
整個星簇都已經變成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所有燃燒著的火焰被裹挾著轟然向前,在無法察覺的時間中與淵發生了碰撞。
可惜的是,在昭陽以內的所有生物都不可能真正觀測這一現象。
隻有昭陽以外,最好是星簇以外數百萬光年外的生物在未來數百萬年後才能有幸看得清楚,看到天空留下了一道痕跡,像是宇宙裂開了一道傷口,裡麵煥發著無窮的光。
但昭陽以內的生物又是有幸的。過去數百萬億年的生物也不會比他們更幸運了。
因為他們還能看到真正偉大的東西。
李明都沒有等待多久。他跳躍的時候和醒來的時候都已經劃撥了時間。在這個世紀,討論時間與空間的距離幾乎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那時候,他已經好受了很多,被洗乾淨的“淵”仍在前進。它的視界接近直接裸露,周圍的吸積層已經被一掃而空,隻剩下相對論性噴流本身的物質還存在,並且還在按照既定的方向前進。這使得外層的吸積變得毫無意義。內層的吸積隻是形成了自己的輪廓。
借由天球的視野,李明都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個橢圓形的東西正在向前。
而它的前方就是巍峨不動的黑牆。
兩個暗色的天體的相撞已經就在眼前。
期盼已久的人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會不會是被保存下來的地球……或者無上明星呢”
這就是他的自私的願望。
“千萬裡麵什麼都沒有。”
銀球在他的身邊默默祈禱。
他絲毫沒有察覺的黑球則立在最高的柱子上,平靜地凝視著前方。
“不論有什麼,請告訴我整個過去——”
其他更多的球體,或者在星簇最邊緣的,或者在天球發光層內的,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不管球體們是怎麼期望的,也不管它們期望的是什麼,淵隻是自顧自地繼續向前,把一切拋到了身後。
黑暗的牆體凝滯不動,沒有任何細節或者花紋,像是宇宙的底色。
然後,前者撞上了後者。
最開始的一瞬,像是沒有任何變化。隨之,漫長的牆體中開始出現各種顏色與各種形狀。輝煌燦爛的色彩從牆體的各個地方開始蔓延,一直抵達牆體的表麵,然後發射出去為人所見,像是從窗簾中透出的耀眼的光。
“不對勁……”
黑球頓了片刻,然後大叫出聲:
“這是真‘快子’。它不是光速物體,而是……光速以上的物體。”
黑球身邊的紅球立刻意識到其中最本質的區彆。對於真快子而言,它需要無窮多的能量才能降到光速。而它的最低速度就是真空光速。
直這片刻,黑牆的四周已經遍布或紅或白的光彩,一些代表其中所存在的物質的信息已經外泄,像是煙火一樣被釋放的光子攜帶向著四麵八方。
銀球不可置信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它在發生乾涉。你看到了嗎它居然在發生乾涉和衍射。在這不存在結構信息的暗色物體中,它在嘗試走過所有可能的路徑……路徑烙印在暗色物體的內部,便成為了新的信息。裡麵到底是什麼它真的是來自過去的嗎”
李明都同樣抬起了頭。
他渾然沒有聽到銀球的喊叫,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意識中。一種久違的感覺正在重新浮現或者誕生了,就像是電流湧動一樣,並傳達了屬於協議的問候:
“早上好,頭腦體。”
那是“心”。
接著還有“眼睛”、有“耳朵”,有“手”,也有“腳”,模塊發來了一個又一個問候,是在停止不變中時間突然前進時,那一瞬間的斷觸與重連。
“為什麼”
他睜大眼睛仰望著倒映在天上的黑牆,黑牆仍然在不停變換著自己表麵的色彩。但一種連接,一種原先被隔斷的連接重新借由可以物理識彆的通路而建立了。
“機器身原來沒有消失,而是在……那裡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