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年!
喬家全家福上的日期,寫的是2010年4月25日。兩天後,喬璐踏上了去美國的飛機,而喬琳和哥哥繼續留在家裡。她並不急於回北京,因為她要辦理出國手續了。
去年她就想出國交換,趕上舅舅做手術,她就往後推了一年。這次如她所願,她將去日本一所大學交換半年。喬琳很珍惜這次機會,生怕再有什麼變數,所以要趕在五一前把能辦的手續都辦完。
現在家裡條件比去年好了很多,雖然爸媽還是拿不出一萬美金的留學保證金,但是哥哥一下子拿出三萬塊,這樣錢就足夠了。
家裡並不寬裕,但是家人們都支持自己出去看一看,喬琳又感動,又覺得給家裡增添了負擔,所以回家這幾天也開心不起來。送走姐姐後,她難得正兒八經地跟哥哥吐露了煩惱“家裡沒錢,我還想去當交換生,是不是太自私了?”
喬楠也難得正兒八經地拿出了哥哥的姿態來,說道“咱家雖然沒錢,但是現在就供你一個,還是綽綽有餘的。你彆有負擔,要說負擔,那些是我們的。如果我們這些大人再有能力一些,那就應該送你去一年,而不是半年。你老哥我是沒機會出國了,你和咱姐替我看世界吧!”
在這種時候,有個哥哥還是挺好的。喬琳剛要感情充沛地喊他一聲哥哥,喬楠就把t恤脫下來扔到她頭上了,瀟灑地丟下了一句“給我洗了”。待喬琳把那件滿是汗臭的t恤揭下來時,他早已經不知道去哪裡了。
……
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可能他這輩子都聽不到喬琳喊他一聲“好哥哥”了。
昔日朋友大多都已離家,連個一起打遊戲的人都喊不著,所以即便回到家,喬楠也不知道該乾什麼,最有意義的事就是在店裡當少掌櫃,兼著服務員。
李蘭芝生怕日益蕭條的巷子留不住他,所以從他一回家就開始苦苦哀求“喬楠,你一定要在家待著。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去到哪裡,爸媽都放心不下啊!媽媽求你,把身體養好了再走,行不行?”
多年來,一直被粗放養殖的楠木突然成了溫室裡的花朵,所有人都想儘自己所能嗬護他,但這種關心有點過了頭,喬楠一時難以適應。他很想告訴家人,自己並沒有他們想的那麼脆弱,他從軍這麼多年,什麼苦沒有吃過?甚至,他早已經把“最舒服的日子是昨天”當成了信條,吃苦才應該是他生活的常態。
媽媽見他反應淡淡的,又換了個方式求他“哪怕你就在家待十天半個月呢?你受了那麼多苦,爸媽都沒能好好照顧你。要是你就這麼走了,爸媽又得後悔一輩子。”
喬楠最聽不得這樣的話,於是連忙答應了媽媽的話,並謹慎地下了保證“隻要我們單位不召我回去,我就在家多住幾天。”
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挺好笑的。
對一支精英雲集的部隊來說,得是什麼樣的任務,才需要把一個眼睛半盲的人召回去?
喬楠已經沒有“被需要”的價值了,也就沒有被召回去的資格了。這個假期依然是無限期的,而無限期就是另一種悲哀。
單位打電話的頻率也不那麼頻繁了,看來是徹底放棄他了。不過家人愛人都在身邊,他倒也沒有那麼淒涼。
跟喬家一起吃過團圓飯後,文婧不肯住在喬家,也謝絕了小姨夫為她的住處,她要住到親戚家。喬楠剛開始還以為她是在騙自己,後來才想起來,文小姐也是港城出身,隻不過她的親人都去得差不多了,能走動的,也就剩下一些遠房親戚了。
“以前,我跟媽媽、姥爺住在府前小區,在那個年代,那就是港城最好的小區了,出門就是機關幼兒園,再走幾步就是府前小學。我姥爺去世後,我爸從東南亞回來,把我接到北京去了,我也不知道姥爺的房子是怎麼處理的。後來,我爸告訴我,他以很便宜的價格賣給了我一個姑姥,老人家想用那個房子給她兒子當婚房。看吧,我爸雖然乾過很多壞事,但他在錢方麵向來大方,我那個姑姥到現在都很感激他。我很想回那個房子住幾天,正好她兒子一家都搬出去了,我一給她打電話,她特彆熱情地讓我住下,住多久都行。”
那時,文小姐又剪回了齊肩短發,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真絲襯衣,一件淺灰色的及膝a字裙,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平底牛皮鞋,在那個古老的小區緩步而行,喬楠好幾次都看呆了。他們好像穿越回了八十年代,而他的文小姐,是那個時代最優雅、最知性的英文老師。
如果有可能,喬楠還真想回到舊時光裡,他還在部隊,但沒有作戰任務,最好每天能回家;而文小姐在學校裡當老師,每天下班都在家裡等他。他們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健康活潑,天天在家裡打鬨……那樣的時光,光是想想就足夠美好了。
他的文小姐背著手走在樹蔭下,身上灑滿了陽光的斑點。看得出來,她也喜歡這座安靜的小城,喜歡埋藏在這些陳舊樓房裡的舊時光。
“喬楠,以前回港城,都是來給我媽媽他們掃墓的,所以每次回來心情都不好。但這次不一樣,我跟你一起回來了,你的家人也很好,港城也很好,咱們以後就住在這裡吧!”
文婧在花壇的邊緣上顫顫巍巍地走著,喬楠推著自行車走在她旁邊。玫瑰花還在開著,空氣和陽光都是甜的,此情此景,喬楠實在不忍心說什麼煞風景的話。
要不,跟組織上要求一下,把他“安置”回老家?
回到老家,能做什麼呢?進政府機關當個公務員?或者去公安局謀個職位?帶著那一隻傷殘的眼睛,安安穩穩地過日子,能照顧到家人,還能跟文小姐長相廝守,那樣也挺好的。
但是對他來說,那種生活還是缺了點兒什麼。
或者說,他還是從根本上排斥“安置”兩個字。
他在想東想西,半天沒出聲。文婧突然回過頭來,跟他做了個鬼臉“我跟你開玩笑啦,你不用煩惱,反正你去哪裡,我就跟著你去哪裡。不管去哪兒,咱倆過得都不會太差。”
還好她還是善解人意的,並不想讓他感到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