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嬌剛才還信誓旦旦的樣子,瞬間變得羞怯起來,“姐姐你說什麼呢?茶都涼了,這樣好的茶不喝,隻顧著鬥嘴做什麼?”
“郡主見笑了,”盧憶蓀說道,“我這個妹妹是個直性子,從前便是在山裡同牛羊一同長大的,不懂這些禮數,還請郡主莫要見怪才好。”
“誒?夫人這是哪裡的話?我就喜歡月嬌姑娘這性子,不遮不掩、爽直坦蕩,”涅川郡主說道,“老實說,姑娘的話雖然是玩笑話,我在一旁聽著卻所思良多啊。”
“郡主……”孔媽媽看涅川郡主的一臉憂戚,連忙過來安撫著。
“媽媽,無妨,”涅川郡主摸了摸孔媽媽的手,“我生在沁陽的宋王府,還有兩個嫡親的哥哥,兩個嫡親的姐姐,兩個庶出的妹妹,我母妃是豫州世家出身的女兒,對女兒們管束十分嚴苛,對我的哥哥們就寬鬆得說。”
“記得我十二歲那年,正是女孩兒貪玩的時候,”涅川郡主說道,“父王帶著兩個哥哥去郊外放馬,我便悄悄躲在下人們的行伍中,跟著父兄一道前去,到了郊外,哥哥們發現了藏匿在下人之中的我,也未曾說什麼,帶著我一同去放馬、嬉戲,那是我出嫁以前最開懷的一天,可是回府之後,我的母妃便把侍奉我的丫頭、嬤嬤們儘數打發了出去,又當眾責打我的乳娘,還把我關在閣中,一個多月都不許出門。”
“到了十六歲那年,到了議婚的年齡,郡馬的麵我連見都沒有見過,隻是媒人往來說和,父母議定,便將我嫁往了汝南,從一個門到另一個門,從一個閨閣到另一個閨閣。”
涅川郡主接著說,“好在郡馬和家翁並非愚昧之人,他們待我很好,家翁和郡馬雖有爵位在身,不過和尋常的爵祿之家不同,常常往來各地,手下有幾支商隊、做一些香料、綢緞、金玉的生意,也正因如此,夫婿家中的士大夫禮數便輕得多,外人看許家是重利輕禮的人家,我卻不以為然,尋常夫妻過日子,要那麼多的禮教壓在我們夫婦之間做什麼,正是沒有了這諸多禮教,沒有許多的禮教拘著,我們夫婦之間才會像今日這般情好,外人我是去了虎狼之地,我卻甘之如飴呢。”
“就是,理會那些隻會嚼舌頭的外人作甚,關起門來過日子,妨礙著他們什麼了?”月嬌也說道。
“是啊,幾年前,我母妃生了一場大病,父王來信說,母妃怕是沒有多少時日了,”涅川郡主淚眼瑩瑩地說道,“這些年,我也常帶著兒女回沁陽,父王母妃待我的孩子也如同嫡親骨肉一般疼愛,可是我心中,對於母妃的心結,始終沒有放下,尋常的女兒回娘家,都會去從前住過的閨閣中小住些日子,可是我每次回宋王府,都是同郡馬、孩子們住在王府的客房,我從前住的那間院子,我一步都沒有踏進過。”
“一看到那間院子,和高高的樓閣,便想起十二歲那一年被母親關在閣中每日隻能看著飛蛾從窗前經過的昏暗日子,母親仿佛一直站在那間樓閣的門前,手握著鑰匙,任憑我如何呼喊,她始終不會給我開門。”涅川郡主說,“母親去世前,我的兄長、姐妹都跪在母親的窗前哭泣,可是我卻站在一旁,擠不出一滴眼淚來,如同一個外人。”
“郡主……”孔媽媽用帕子給如今的涅川郡主擦拭著眼角的淚水。
“母親把兄長姐妹全都支開,隻留下我在側,說有話要跟我說,眾人走後,母親哭著說,都是她從前對我太過嚴苛了,以至於分割冷淡了母女之情,是她對不住我,她也是做過女兒的人,她如何不知道做女兒的苦呢?”
涅川郡主接著說,“當我的母親還是個女孩的時候,她的姑母便因為與馬夫偷情,讓人拿住了把柄,被婆家休妻,讓家族蒙羞,母親的姑母被送回家中的時候,族中的長輩在祠堂麵前,逼著祖母要將姑母處死,老太太不肯,她看著這祠堂中眾多道貌岸然的長輩,心中想,這些人平日裡招雞鬥狗,連青樓都常常出入,可她的女兒不過是因為丈夫花心,回到娘家,見到青梅竹馬的馬夫,入夜後一同在女兒的房中說了一會兒話,連這樣都不行嗎?就一定要搭上她女兒的命嗎?難道這薄薄的一層貞潔名聲,在眾人的眼中,果真比她女兒活生生的一條命還要重要嗎?”
涅川郡主接著說,“可是老太太看著祠堂上的祖先牌位,還有祠堂下族中長輩們陰沉的臉,她知道,她拗不過的,再怎麼替女兒辯駁、替女兒開脫,她都是拗不過的,她永遠拗不過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