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琰已不知是不是該感到意外。從方入穀就已那麼腥腥撲鼻的詭異敵意,他始終說服自己,不過是錯覺。那麼近的弓箭埋伏,他始終告訴自己,隻是雨聲。可惜雨聲終於已渺,漫山遍野開始落下的已是雪花。那一腔溫暖的熱情,終於也要冷了。
“單先鋒,怎麼又開一樣的玩笑。”他鼻腔裡有那麼些酸楚,還是試著作出最後的掙紮。他抬起雙手,“你看,我來這裡,連兵刃都未攜……”
“早知你不會答應的。”單疾泉卻根本沒有接他的話,“不過說實話,君黎,這事真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笑夢、刺刺,她們都是這般想——想要試試你心裡究竟將她看得多重,現在看來,還是朱雀重些。”
“是麼。”夏琰反冷笑,“你可敢讓我見刺刺,讓我當麵問問她,這事是不是她的主意?”
“憑你還想見我姐姐!”在旁按捺至今的少年終於忍不住,伸手指他,“上次要不是她攔著,我早就……”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未落,單一衡身形突然向前傾去——他亦不知忽然從何而來一股大力,竟拖得他立足不穩,連忙想要拿住身形,那大力豈容他半分掙紮餘地,身體越發向前一衝,待醒過神來,喉上一凜,兩根陌生的手指將觸未觸的,已按在他的咽口。
父子兩個與夏琰之間原本還有些距離,單一衡伸手這一指卻將自己一條手臂送近了去,夏琰如何肯放過這稍縱即逝之機,久蘊之“流雲”倏然纏繞過去,徑直將他整個人掀扯過來,就連單疾泉不虞有此,反手一擋竟也隻及拉脫了少年一隻衣袖。
不夠高的少年,剛好夠夏琰將指輕鬆扼在他咽喉,視線越過他頭頂,對上對麵的單疾泉。
“我要見刺刺。”他隻說了這五個字。
單疾泉愛子受挾,他麵上卻渾如無事,“有本事你就動手。刺刺現在還在給無意難過,你再把她弟弟也殺了,且試試她會將你當親人還是仇人。”
“爹……”單一衡先驚住了,“爹你救我……”
“你與我這般僵持也沒用。”夏琰麵色也不變,“我師父很快就來,穀外還有三百禁軍,張大人也在這。就算我手裡沒有一衡,憑你——你以為今日討得了好。”頓了頓,“勸你將弓箭都收了,我還可以告訴我師父,今日一切順利。否則,你也曉得他的脾氣。”
單疾泉的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我當然曉得你師父的脾氣。”他笑道,“我曉得——從他決定陪你來青龍穀的那天起,他就注定回不去了。”
笑意陡然停佇。一絲暖意也沒有的口唇,寡淡吐出兩個字。
“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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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鳳鳴看著程方愈不斷開合翻動吐出言語的兩片唇,腦中反反複複的卻隻想象他寡冷吐出那兩個字時的樣子。
“燒了。”
視線有點模糊,恍惚間分不清往昔與今時。程方愈在說些什麼,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也不認為有聽的意義。
直到萬夕陽接了話,他的神識才飄回來些。
“程左使說起的這事,我倒是也知曉一二。”萬夕陽道,“不過自從老莊主過世,拓跋教主同莊主每年都要走動,這麼多年交情下來,誰都不記得那段過節了。”
“真的麼,萬叔叔?”夏琛猶自不肯相信般看著他,“爺爺當真與表哥有如此過節?”
萬夕陽歎了一口。“老莊主當年在江湖上——在抗金群雄之中——雖說都是響當當一號人物,哪個不知他的俠肝義膽?但……咱們關起門來說句實話,老莊主就是待外人太好了,待自家兒女,脾氣……反倒差了些。”
“這何止是‘脾氣’差了點。”程方愈冷然道。
夏琛有點失落地垂了頭,“難怪……難怪表哥這次不肯來幫忙。”
萬夕陽見程方愈麵色不大好看,忙道:“不管怎麼說,拓跋教主還是請程左使前來援手,足見對夏家莊仍有情分在,隻不過這‘東水盟’的事源起老莊主,他舊事未能釋懷,不肯親至,亦是人之常情。還要有勞左使,這趟回去,向拓跋教主多有致謝,正好我們莊主年前亦是要回來了,我定也消告稟過他,年節再來青龍穀走動走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