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麼覺得……你這個喜筵之局,好像又一個‘江南武林之會’?”沈鳳鳴皺眉,“若我想得不錯,你們和孫家當然也會邀請建康東水盟裡要緊人物和要緊的門派世家,而且選在夏莊主和夫人又不在的時候,這場麵,同去年臘月之時,豈非一模一樣?”
衛楹搖搖頭:“孫家在臨安和江南的關係,不單是江湖上、東水盟這一條,他們還有內城裡官麵上的關聯,還有這城裡城外各市井各檔口各行路的生意聯係,錢權相交,比我們衛家複雜得多了。到時候來的人,遠不止武林中人,隻怕上下九流都得招呼上,任東水盟再橫,也隻是個江湖組織,在這天子腳下,皇親國戚同三教九流都聚在一起的地方,不可能像在建康一樣為所欲為。”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不過,沈公子之慮,也不能說……完全不對。上次就是這樣,以為,夏二公子隻要離開武林大會那花市,便已安全,哪知東水盟依舊要趕儘殺絕。我雖然覺得這次東水盟不能翻什麼天,可說不定,他們的手段當真超出我的預想……”
“所以你是叫我去保護君超。”沈鳳鳴道。他雖然不喜被人這般計算支使,但說出這句話時反而釋然。倘若衛楹的舉動終究還是為了夏琛,他倒是樂意滿足她這個合情之願。尤其是,上一次夏琛出事時自己沒能在旁將他護下,倘若再來一次,他覺得自己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衛楹默然不語。從夏家莊的立場看,屆時倘若莊主夏錚離京,不說什麼餘威猶存,至少守衛之調動必不能隨心,而這江南武林偌大,靠前的世家大多已屬東水盟,唯一或肯相幫的青龍教也已遭滅頂,即使臨安不比建康,喜筵不是武會,夏琛不管身在何處,都仍是孤立無援之境。衛楓同衛梔左右看看,也都不說話。衛楹便又開口:“我……曉得這是我一廂之請。我已同二哥、同三姐都說過,他們都應允,到時候會顧好了夏二公子。沈公子若是有暇能來自然是好,若是當真無暇,我絕無強求之意。”
衛楓這時候才咳了一聲,道:“我……是不大喜歡夏琛,不過倘若有人要在我妹妹大喜的日子造次,我自是絕不姑息。怕隻怕到了那個日子,爹另外安排我們事情去忙,或者我們逢著人免不了要見禮說話——東水盟要是像上次那樣不乾人事,眨個眼功夫都能給他們鑽著空子。”
“話是這麼說,但你說出來,怎麼總有些不對?”沈鳳鳴忍不住冷笑了聲,“四小姐對君超餘情未了或者不假,但除此之外呢?你們倒是不把自己當東水盟的人——君超遇刺之事,孫衛二位家主都做了縮頭烏龜,這會兒是怎麼還有臉麵和立場,把請帖發到夏家莊去的?”
“所以今日才是我和三妹四妹來啊!”衛楓忙道,“這要是我爹和我大哥,免不了令沈兄你誤會立場,可我們三個最多隻能算是閒人,從來沒將自己當了東水盟的人,也沒將夏家莊當成敵人,同沈兄你——這也是當真想推心置腹地交個朋友,何必定要因為一個遠在建康的東水盟,傷了和氣?”
“二公子真是會說話。閒人?一麵享用了東水盟的好處,一麵卻還想著拿捏同夏家莊的舊情是吧?”沈鳳鳴忽然對此心生厭惡,“我勸你最好是收起想占便宜那一套,把你們到底想乾什麼捋順了再來和我說話。我若是君超,這張帖我不可能收。他要是真想收了過來,我也勸他彆來。”
衛楓待說什麼,衛楹已道:“沈公子說得是。原是我考慮不周。那我回去讓爹同孫家說說,不邀他來了,也免得多生事端。”說著忽微微一笑,“如此想,我倒是一下安穩多了。但即便不為了他,我邀沈公子前來亦是出於真心,盼你……能來作個見證。”
沈鳳鳴盯著她。原本他今日來此還想尋機與衛楹單獨說話,便宜打聽些事,可今時今地卻有點不確定,即使沒有旁人在側,衛楹又願意吐露多少實言。這個女子——好像當真與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樣。
衛楹見他不語,伸手及盞,沒再說什麼,隻默默對他又舉了一杯。
便當此時,沈鳳鳴忽見衛楹的身後,有個腦袋在“風月盞”那招牌底下的欄杆附近探來探去——赫然竟是無影。無影差不多也同時看見了沈鳳鳴,立時將頭縮了出去。他放下酒盞,說了句:“失陪一下。”起身向外走。
無影縮在外頭等他出來,看起來多少有點賊忒兮兮。“你怎麼來這了?”沈鳳鳴問,“找我?出什麼事了?”
“啊,啊倒是沒有——就是……就是不知道沈大哥去哪了,到處找來著……”
沈鳳鳴皺眉。最近這些日子,他若身在總舵,便常將無影派去城裡,若自己去城裡,便多留無影在總舵,總之,是想叫他替替耳目,有事能立時通傳個消息,但若真沒什麼事,無影不大可能無緣無故跑下山來。當下便隻道:“有事就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無影隻好抓著頭:“真沒事……就是,單姐姐,她早上來了總舵一趟……”
單刺刺今早獨自離城,如果按先前所說先去往衢州,求快必行陸路,出西南門確實是泥人嶺的方向,這倒是順路。這般一想,沈鳳鳴也不覺太意外,隻是多少有些奇怪:“她去總舵做什麼?難不成……她覺得君黎會躲在總舵裡?”
“不是,她來找彆人的。就是……把我命快嚇沒了。”無影露出心有餘悸的神色,慌慌忙忙與他訴苦,“她不曉得我們大門口開啟了機關,觸了七星樁的弦,我和駱哥,那會兒趕過去也來不及,隻能眼睜睜看著。還好——還好她沒傷到,但這也太嚇人了……”
他見沈鳳鳴麵色顯然不好,忙解釋道:“我們這最近也沒外人來啊,駱哥也是在前殿裡頭記人頭,當時就沒在大門口。單姐姐可能沒看到有人,就自己進來了——要是換了旁人,定要忌憚下黑竹吧?可單姐姐,大概是同大哥一道久了,反就不拿這當回事。可能,可能也是大哥和她講過這機關怎麼過,但我現在想想都還心跳得快。”
沈鳳鳴當然曉得,黑竹厚土堂總舵的機關大陣“無窮”因為夏琰後來沒空督建,最為複雜的合攏就一直沒完成,門口的“七星樁”也隻能開一部分而已。即便如此,這部分是夏琰問過瞿安之後依五行之理改建的,極是不好對付。黑竹中人經過規訓,進出都自行按訣繞開,不去碰動,外人卻當然極易觸弦。雖說“七星樁”主是為了攔人,不是為了取人性命,不致詭譎毒辣,但所用機關沉重,起落變化對於一個小姑娘來說,稍有不慎也是內外皆傷。刺刺想必是曉得夏琰那套慣用的五行道理,加上一向身法輕靈,便能過得了這七星樁。否則——縱然是反應迅捷、輕功絕頂之人,譬如“食月”之三十、十五這等身法高手,縱能憑借輕功避開卻也未必能順利尋得路徑破解入去。
“算你們運氣好了。”他便冷哼了一聲,“刺刺要是受了傷,可不是你嚇去半條命能解決的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