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蟻後突遭重創,傳達出性命垂危的信號,致使整個蟻群惶惶不安亂成一團。
當於添的慘呼聲傳徹整座皇城之時,本是靜寂無聲的座座殿宇內外騷動四起。
騷動有大有小。
小的自然是剛有動靜沒多久,便收到了強力鎮壓。
大的則至少出現了械鬥聲,喊殺聲,破了些桌椅門窗,斷了些手足頭顱,在地上甩出一灘灘紅潑墨,給宮中紅牆朱瓦重新上了遍豔麗刺目的漆,才重歸靜寂。
可不管騷動是大是小,盞茶時間內,保和殿殿前廣場周圍竟始終未多出一道人影。
就好像這片天地間,從始至終都隻有八人出現過。
相互對掌的霍楠、於添。
靜當看客的影佛。
以及受霍於二人鬥法餘威波及,屍體已不成人形的宮篤及四位轎夫。
……
……
禦書房。
當是時,相較於宮中他處的喧囂騷動,禦書房委實是個難得的清靜之地。
事實上隨著延帝身子每況愈下,諸多政務事宜能簡則簡,或由他人代勞,有時間也多待在養心殿中修生養息,來到禦書房的次數少之又少。
從三年前的每月或還有四五回召見個彆朝臣至禦書房中商討朝中事宜。
到近一年來,每月能否出現在禦書房中,讀會兒書、練會兒字都難有保證。
是故,禦書房平時的清冷境地幾可與冷宮相提並論。
可今兒這禦書房中偏有兩個人。
隻是一時半會兒恐怕都不會有人發現。
因為也沒人知曉此二人是何時來到這禦書房中的。
禦書房中主桌下首一張長條桌案上。
正有一個身著紫袍、頭束髻冠、蓄有齊整短須的中年文士提筆在書頁上寫字。
隻見那書本翻開的兩頁寫得滿滿當當。
就差最後兩列空處即將被填補完善。
那開頭數列如是寫著:
“延帝十年秋,掌印太監兼東廠提督於添。
“對外,勾結瓦剌進犯擾襲中州北部疆土,查明紅衣教為東瀛賊寇後,仍縱容、利用對方製造禍端,屠戮無辜百姓,坑殺江湖義士。
“對內,手攬大權、結黨營私、合縱連橫,幾近掌控一朝權務……”
最後兩列空處寫到:
“妄以此造中州亂世,借勢登臨帝位,成創史之宦官。
“奈何於霍家孤女複仇怒火中灰飛煙滅。”
寫完最後一個字,冷杉擱下筆。
地把墨跡輕輕吹乾後,便把書本合上,卷成酒杯狀握在手中。
於此同時。
書房中另一人。
一個臉色蠟黃、遲眉鈍眼、骨瘦形消的少年換上了身普通衣裳。
將絲織精致、龍飛鳳舞的金黃錦袍齊齊整整地堆疊好,放到主桌桌案上。
毫不留戀地轉過身,來到冷杉身前,拜倒叩首。
少年隻磕完一個頭,便被冷杉托起。
少年哽咽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冷杉道:“起來吧,這些年你受了太多苦了。”
少年道:“這是虛宿本應做之事,當年若未蒙皇恩救得一命,我也早就不再這世間了。”
冷杉聞言沉默不語。
他不打算說出自己所查知有關身前這少年過往虎口餘生的真相。
誠如他在姑蘇時與孤星魂所說,璟帝確實了不得。
可身為一國之帝,有時為達目的,手段自有不光彩的時候。
組成暗殿的二十八星宿中,便有那麼十人是被皇家陰謀布局算計來的。
摒棄二十八星宿身份、不願再與朝廷有任何接觸糾葛的五人中便有三人是通過這樣或那樣的渠道獲悉了過往真相,選擇與朝廷一刀兩斷。
老實說,那三人沒有選擇與朝廷為敵,與暗殿做對,冷杉已覺著是一大幸事。
眼前這少年自從在六七歲時被發現與那時的太子長得有九分相似後,命運軌跡便已發生了改變,人生全盤落入了他人的操控之中。
“王笙。”
冷杉柔和地吐出這兩個字。
這是這個少年的本名。
從模仿太子到模仿幼帝,成為延帝替身,到代延帝受苦受難,王笙熬過足足十二年之久。
王笙也是愣了好半晌,他才從記憶碎片中重新撿起自己的名字。
當個假延帝時時得小心謹慎,步步出不得差錯,所以他曾很努力地忘卻自己本來的身份。
他原以為自己再也沒有重新獲得自己這名字的機會。
遂早就慢慢淡忘了。
現在,他也知道自己大概沒多少年好活了。
可有生之年竟還有能離開這裡的機會,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他願找處深山老林,孤獨地了此一生。
又或者找個喧囂的集市,做點小買賣,不用擔心生計問題,隻要每天能看人來人往就夠了。
去哪裡都行。
做什麼都行。
這是把他從火坑裡帶出來的這位先生答應他的。
“我帶你離開。”
冷杉抬手搭在王笙肩頭,幫他緩緩轉動身軀,輕推著他向禦書房門口走去。
王笙想說好。
可話在嘴邊,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
一如這些年來,他在百官麵前那般病懨懨的,沒有半分力氣。
想到從今爾後,再也不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王笙淌下了兩行淚。
……
……
於添瞪圓的雙眼中擠出了兩行淚。
自打他發現自己的雙掌像是與霍楠雙掌完全粘粘在一起後,便使勁了渾身解數,卻不得解脫。
而手掌處灼灼炙烤所帶來的疼痛讓他發出慘叫哀嚎之餘,也讓他疼得流下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