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從昨兒午後一直下到今日也不見停。
不消說宮中,就連汴京汴湖的水都上漲了好幾寸,眼瞧著就要漫上堤岸,好些個官差在湖邊忙活著,怕雨水豐盈在京中惹了禍。
此刻大皇子府邸門前停了一輛通體漆黑的馬車,紮著四條小辮兒的青年掀開簾子,替主子撐傘進入府邸。
府中婢子個個眼眸都隱晦落在俊美青年身上,白衣蹁躚,步履輕緩,院中落花擦過衣袂,順著風卷在身側,看上去總有幾分昳麗多情。
大皇子哈哈一笑,招呼人坐下:“府上這些小廝慣會躲懶,晏霄來了也不知道通傳一聲,可是交代的事情全部辦妥了?”
紀晏霄彎彎眼眸,自也是在對麵坐下:“若是辦不好,不會來見殿下。”
果真是個有能力的!
大皇子眉眼間皆是喜悅,浮雲山的馬個個都野,難得能都馴服了。
桌案前檀香嫋嫋,外間細雨淅淅,隻聞得一兩聲由遠及近的鳥鳴。
紀晏霄來了府邸一如既往先泡茶,幾案上的瓜果豐盈,兩人相對而坐,他揚起唇角:“大殿下可是想問我殿中那女使?”
大皇子頓了頓,方笑道:“本皇子聽說那女使前些時日在跟安嬪娘娘和華貴妃接觸?”
紀晏霄挑眉,嗓音不急不緩:“殿下消息靈通,可這是好事。”說罷,他眉眼間的笑意更是昳麗了幾分。
大皇子甚至沒控製住咽了咽口水。
說起來這些日子紀晏霄辦的事情是真的很得他的心,先前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他也按下來了,不過此人在朝堂之上雖依附著他,但晉升速度也實在有些心驚,甚至連他都不自知開始防備。
就好似跗骨之蛆一般,有些瘮得慌。
待緩過神,大皇子似有意無意打探:“先前就讓你將人處理了,這留下豈非是個禍患?”
“禍患?”紀晏霄重複了一遍,替他斟茶,能聽出話語間的笑意,如以往一般的溫柔和煦。
“殿下不如換個方向,掌握二殿下和三殿下的動靜不好麼?”
大皇子原本想說什麼,卻突然反應過來。
可不就是遣人在監視二皇子和三皇子,確實是好事。
二皇子背後是華貴妃,華貴妃當年更是從聖上皇子時就相隨,自不可小覷,而三皇子背後是廷尉府,雖本人沒有威脅,但也十分棘手。
紀晏霄以婢子算學之名派人去了永芳殿和華貴妃宮中來往,倒也是個好法子,還真讓他安插進去了。
“如此甚好。”大皇子滿意點點頭。
也算是進了一步。
紀晏霄臉上依舊是以往那樣柔和的笑容:“殿下,有什麼事情儘可吩咐我去做,自會妥善辦好。”
大皇子府上送進安樂殿的人不少,多是為了監視他,但現下都已經是他的人了。
如今的安樂殿如同鐵桶,能傳出去的消息都是能傳的。
“都察院禦史仲無最近可是鬨得人仰馬翻。”大皇子目光落在遠處宮闕的位置:“這個人是太子親手提拔起來的,又盯戶部盯得緊,什麼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都察院禦史一位本就是糾劾百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構黨、作威福亂政者,劾。凡學術不正、德不配位者,同劾,新上位的禦史仲無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紀晏霄放下茶盞,隻是輕笑一聲:“殿下,仲無對整個朝堂都是一視同仁。”
大皇子提起這事兒就惱:“若是戶部沒有那些個爛賬,自然是無懼”
不說工部的賬,就說禮部在宮中的支出都是說不清的,每年的各種宴會支出銀兩都達到了一筆觸目驚心的數字。
更不用說逢年過節對後宮和前朝的賞賜,武將那邊軍需更是不能欠缺,還有傷亡撫恤的銀兩,百姓碰上個天災**就更不提了。
連年國庫裡的銀兩那是隻進不出的,聖上不清楚這筆爛賬,又有誰敢提到聖上麵前去,說都是聖上用光的?
再者言本就撥出不富裕的銀兩又經過
他府上自也是不乾淨。
若都察院禦史仲無非要查戶部的爛賬那才是翻了天。
這些事兒大皇子越想越覺得棘手,紀晏霄抿著笑,又替他斟茶:“殿下何必思慮過多,都察院禦史要查戶部的賬,得罪的可不隻是戶部,六部的賬就沒有能算清的,說不準也是好事。”
大皇子跟著笑了一聲:“倒還是本皇子糊塗了,仲無也不過是剛剛勝任,雖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可這把火要真是燒起來還不得得罪半個朝堂。”
紀晏霄瞧著池子裡一條白色鯉魚與黑色鯉魚糾纏一處,最終分不清,他莞爾:“朝堂之上,自是不能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看來晏霄心中早有成算。”大皇子打破了某種氣氛,目光又落在紀晏霄身上:“你安樂殿的女使聽說是姓薑?”
紀晏霄:“是。”
大皇子也擱了茶盞,聲音難得奇怪了幾分:“當年薑氏滿門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若非是大姓,隻怕都要從汴京除名。”
他似笑非笑:“晏霄,你若是喜歡那女使,收個妾也就罷了,可彆走錯了路。”
紀晏霄唇邊揚起一抹笑容,竟有些詭異和說不出的毛骨悚然。
“殿下也相信流言蜚語?”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大皇子頓了頓:“不過美人是誰的人那可就不好說了,眼下戶部如履薄冰,晏霄,你可不要辜負本皇子的期望,彆忘了是誰提攜你進了朝堂。”
紀晏霄溫柔抬眸。
他道:“殿下提攜之恩怎敢忘。”
“如此最好。”
“是。”
大皇子頓了半晌,忽略那抹莫名其妙出現的心悸感覺,隻瞧著紀晏霄和從前沒什麼不同,還是說什麼就做什麼,他道:“早些回吧,近日不要來得太勤了。”
紀晏霄彎起眼眸,輕車熟路起身行禮:“既如此,吏部還有要事我就先回了,浮雲山的馬場殿下可隨時前往驗收,馬場的賬單我自也會交給殿下。”
大皇子也起身:“行,這些事你處理就好,銀錢不夠派人來取。”
他轉頭笑道:“殿下大氣。”
大皇子遣了人將紀晏霄送出府邸,眼見著門口馬車自遠處而來。
風急雨驟,有些模糊眼前人的視線。
白衣烏發青年含笑執傘行入雨中,似雨中仙,似雲中霧,皎皎君子,溫其如玉。
人方才離去,大皇子蹙眉喚了人:“將紀晏霄盯緊了。”
新升上來的心腹不理解:“殿下,這質子這些時日為殿下辦事從未出過差錯,瞧著也沒有彆的心思,盯他做什麼?”
大皇子瞧著馬車的背影麵色不佳:“隻管盯著便是,此人總感覺有些不對勁,若是不能為我所用,那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不過眼下這條命還要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