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七月七,人流如織,正逢乞巧。
汴京各大寺院打起鐘,各處城門開放,吊橋下放,報曉之人手執鐵板,敲打著沿街循門報曉。
宮闕中,早飯以後庭蕪出去買了不少香糖果子、蜜煎雕花之類的小食,待瞧見滿初喂兔子的身影,這才湊上去嘀嘀咕咕,像是在賄賂。
滿初喂完兔子,瞧著他一臉諂媚的樣子嘴角抽了抽,又瞧見他手上一大堆的小食,約莫是想明白了。
須臾,她嗤笑道:“庭小公子不必如此,我家姐姐最是柔弱心善,尋常不愛與人計較,你將銀兩早些補上便是。”
“柔弱心善?你摸著良心再說一遍?”庭蕪就差沒痛心疾首的尖叫了。
薑藏月靜靜看著。
汴京的小食總是豐富的,燒餅、蒸餅、糖糕麵點無所不有。
滿初挑眉:“也不知當初庭小公子一次次為姐姐說話,言姐姐弱柳扶風的時候,有沒有想到今日會翻臉不認人?”
“什麼叫做翻臉不認人?”庭蕪有些心虛嚷嚷:“昨日點心鋪子失火我損失慘重還要賠薑姑娘的銀子,我都賠得傾家蕩產了。”
薑藏月道:“庭小公子,銀兩我可以不計較。”
庭蕪眼睛瞬間亮了:“薑姑娘此言當真?這點心鋪子虧損不少,可是要半個月之後才能重開了。”
薑藏月看著他,庭蕪頓時一本正經咳了兩聲:“其實作為合作對象,我也是不會讓薑姑娘吃虧的,待點心鋪子重新開業,我讓利薑姑娘兩成,夠誠心吧?我可不是那等子奸商。”
最主要的是點心鋪子雖然虧了,但他重新盤了一個早茶鋪子,近來利潤很是可觀,汴京權貴皆愛食早茶,是以常常貴客滿座。
薑藏月看了他一眼,忽拋出橄欖枝:“庭小公子算賬極是厲害,不若為我做事如何?”
這樣的人才,她覺得她也挺需要。
庭蕪驚悚看著她,瞧見薑藏月很是真心的表情,他頓時更加後背發毛:“薑姑娘,我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我賣藝不賣身的!”
薑藏月神情隱隱有著歎息。
庭蕪不著痕跡往後退了好幾步,苦口婆心勸慰道:“薑姑娘,天涯何處無芳草。我替殿下管家這麼多年了,哪兒能另謀高就啊。再說了那什麼來著,什麼不事二主?我的身我的心都是屬於殿下的。”
薑藏月遺憾點點頭:“既然不願,我也不會強人所難,若是有朝一日你願意了,我也是歡迎的。”
“好的。”庭蕪打著哈哈:“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滿初無語看著他,轉頭跟薑藏月道:“姐姐,今日恰逢大皇子生辰,眼下多數朝臣世家也都去了,咱們也不能遲了,昨日殿下還說了這事兒。”
之前薑藏月為二皇子和三皇子講算學,也算是在華貴妃和安嬪那裡過了臉,又因著她是安樂殿的管事女使,大皇子早就將算計之意放在她身上。
是以今日大皇子生辰點名了她去。
她眼下隻是奴婢的身份,皇子有令,便是不得不去。
不過今日去大皇子府也是一個好機會。
庭蕪聽到這話頓時扭頭看向薑藏月,目光裡多了幾分驚悚。
“薑姑娘,你也要去大皇子的生辰嗎?大皇子可不是什麼好人,殿下成日都與他周旋呢。”
他好了傷疤忘了疼湊過來:“不如你說你生病了去不了。”
薑藏月看了他一眼,進屋收拾要送的禮品,滿初毫不吝嗇又賞了他一個白眼。
庭蕪連連招手,隻能嚎叫:“等等我啊,殿下此刻還在前朝議事,非要去你們跟著我,我好歹也是有個不大不小的官職的!”
“請帖帶了沒有?”
“禮品呢?”
庭蕪一邊嚷嚷提東西,一邊讓人去宮門外套馬車,這還要走上一小截路呢。
“庭公子不等殿下了?”門口小太監詢問。
“哪兒有時間。”庭蕪也沒好氣:“大皇子的生辰宴他自跟殿下一同到,咱們可不能遲。”
大皇子府邸出了皇城不過在汴京二三裡處,周圍皆是權貴世家,當年挑選府邸時,他是最先出宮的,是以位置絕勝。
待進了府邸,秋菊盈園,煙含細葉交加碧,露拆寒英次第黃,景致極雅。
不過眼下大皇子還在宮門尚未回府。
馬匹通體黝黑,四麵絲綢裝裹,鑲金嵌寶的窗戶被一簾淡藍色紗遮擋,隻瞧著馬車外懸掛的禦賜金鈴,便知是皇親貴胄。
其內青年不緊不慢飲茶,著玄色鑲邊寶藍撒花緞麵圓領袍,身側下屬將同色緙絲鶴氅放置一旁。
紀燁煜放下茶盞,下屬烏決道:“殿下,紀殿下尚在承清宮,可還要等?”
“自然要等,畢竟關乎到修築河堤之事。”紀燁煜以手支頤,姿態好整以暇,語調不緊不慢:“你怎麼看?”
烏決眉頭一瞬擰起來,隻半跪行禮:“屬下隻會做殿下的刀,不懂這些。”
紀燁煜慵懶掀開馬車簾子,瞧了一眼宮門之外。
汴京總是熱鬨的,今日恰逢乞巧,人流熙熙攘攘,歡聲笑語。卻唯獨皇城所處位置無人敢靠近,端是莊嚴肅穆之地。
今日入承清宮議事的臣子不少,父皇都一一留下且單獨問話,唯獨紀宴霄留在了最後。
而他是在紀宴霄之前出了承清宮,他堂堂皇子自然沒必要等一個無關緊要的質子。可今日卻是關乎到他能不能拿下修築河堤的差事。
烏決看著紀燁煜沉思的模樣,他仔細思索片刻,才道:“殿下曾經於屬下有言,做事要乾淨利落,殿下若今日拿下修築河堤之事,對於那些流民自然是要快刀斬亂麻,未免事情鬨到聖上耳中。”
“仔細說說,你不是說你不知麼?”
烏決跪在地上:“屬下隻是為了殿下著想,殿下為聖上為百姓解決問題,自是心係民生。”
“江河水患,聖上雖然有過撥款賑災,不過是杯水車薪,流民作亂汴京已然是讓聖上煩惱。”
紀燁煜多了幾分興致,又問烏決:“繼續。”
“撥下的款永遠是不夠用的,官吏層層貪汙,既然如此殿下不如攥在自己手中。”
紀燁煜笑了:“如何攥在本殿手中?”
“誅殺流民,壓製流言,借紀殿下之手拿下修築河堤之事,收回賑災銀兩,待事了推脫罪名。”
紀燁煜眼神落在了烏決身上。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果真不愧是他的人,就連想法都與他相同。
他當然是這樣想的,紀宴霄謀算過人,但不過是個小小的吏部主事,不也是借了他的梯子才能走到這一步。擁有頭腦卻無自保之力,便也隻能是他的棋子。
紀宴霄在朝中無結交臣子,於汴京更無交好世家,不過是一個孤臣。
在外人眼中他不過就是對著大皇子府邸搖尾乞憐的一條狗。
不過人常說會叫的狗不咬人,紀燁煜也算是跟他打了好長時間的交道,此人也不可輕視,否則也不會在宮裡被人磋磨這麼多年還能留下一條命。
這樣的人便如笑裡藏刀,綿裡藏針,稍不注意就會玉石俱焚。
今日他的生辰宴,若是拿下自然是好事,若拿不下他也可以紀宴霄辦事不力為他做更多事情。
但他希望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