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朧的霧氣漸漸散去,範睢攙扶著白起從石凳上站起,兩個昔日的老冤家共同目視著東方夕陽的升起。
這一刻範睢無限惆悵,他的眼神不禁陷入到深深的思緒中,記得當年他與秦王第一次見麵時,兩人是如何相談甚歡,範睢又是如何與秦王君臣佐使,這一切恍如昨日。
“少年寒窗苦讀,壯年列國漂泊,家遠人單,困辱儘嘗,而終至拜將入相,然則美夢成真,終有儘時,名士暮年一樣孤零。年年辛苦,不覺如夢,王侯將相,雨打風吹。”
範睢念完以後,不禁眼含淚花,感歎道:“張子這一番話,說的不正是你我二人?可惜無酒,否則今日睢定要與武安君痛飲一番!”
白起同樣似有感悟,道:“應侯,其實我們爭鬥了一輩子,最後又得到了什麼呢?不過是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
範睢搖著頭道:“飛鳥儘,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先聖之言,果然誠不欺人,你我若急流勇退,何至如此?”
兩對冤家在感歎一番後,相互攙扶著從涼亭中走出,此時涼亭外的霧氣已經散儘,不知何時,涼亭外已經站滿了人。
範睢有些不可思議,涼亭外站著的皆是熟人,其中包括王齕、司馬梗、張唐、甘羅……
昔日範睢與白起的舊部在這種時候,居然還敢頂風前來為他們二人送行。
範睢頓時感動的熱淚盈眶,哪怕是心如鐵石從來沒哭過的白起,這一次也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應侯!武安君,你們要保重啊!”
群臣眼淚汪汪的站在道路兩旁向著他們二人抱拳致敬。
範睢與白起互相攙扶著,從眾人讓出的道路中間穿過,望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兩個老人一同向他們彎腰揖拜,場麵甚是感人。
……
“什麼?居然有這種事?”
田秀聽說了百官到城外去送彆範睢、白起有些不可置信。
昨日秦王用呂複一族的人頭做為震懾,這些人竟然還不警醒,還敢去送彆他們二人。
頂風作案了屬於是。
“主君,咱們要不要把這事捅到秦王麵前?”
楊端和站在一旁小聲建議道。
範睢與白起活著一日,始終都是威脅,天知道哪天秦王就會後悔把他們兩個招回來重新啟用。
這一次百官到城外送行,隻要將此事捅到麵前,必能讓秦王雷霆震怒。
隻是,這件事情不能由田秀自己去捅,否則太過刻意必然引起秦王警覺。
想著,田秀抬起頭,沉聲道:“這件事情我不能去說,得找個人將此事告訴秦王。”
“可是該讓誰去說呢?”
楊端和琢磨著人選,田秀來秦國的日子並不長,貌似沒人能幫他去傳這個話。
田秀一臉自信的從席上站起身,道:“將軍不必擔憂,我心中已有合適人選。”
“哦?”
“孟贏!”
楊端和瞬間露出欽佩之色,拱手道:“主君果然聰明,這種事情由她去說,的確是再合適不過!”
王宮中。
秦王正坐在堂上批閱公文,範睢不在了,所有政務都積壓到了他的頭上,以至於許多小事,都得由他親力親為,這累的秦王已經幾天沒睡好覺了。
“大王,孟贏小姐來了!”
啟輕手輕腳的來到秦王身邊,向他拱手稟報道。
秦王現在心情極度不好,一點兒小事都可能觸怒他,以至於啟現在走路都不敢發出聲音。
“這孩子有陣子沒來我這兒了,讓她進來!”
秦王抬起一張蒼老的麵頰,看著啟說道。
“唯!”
孟贏蹦蹦跳跳的來到秦王麵前,一見麵她就繞到了秦王背後,將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道:“大父!阿贏來看你了!”
老秦王放下手中的筆,滿臉慈祥的望著孟贏,道:“我的小阿贏怎麼有空來看孤王?”
“人家想大父你了嘛!所以就來看看你!”
孟贏說著,對殿外吩咐了一聲,馬上就有人捧著一隻托盤進來,上麵還放著一隻碩大的人參。
秦王疑惑道:“這是?”
孟贏“哼”了一聲,道:“這是阿秀托人家帶給大父的,說是讓您老人家補補身體,其實他今日也想來的,隻是有事來不了罷了!”
“哦?”秦王覺得有趣,順嘴問道:“昭武君去做什麼了?”
“您不是把武安君流放巴蜀了?聽說有好多官吏去送行,阿秀也跟著去了。”
孟贏說完後,秦王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你剛才說什麼?”秦王沉聲問道,臉色已經顯出不虞。
孟贏卻是沒有察覺道:“阿秀去送武安君啊!”
“上一句!”
孟贏想也不想的說道:“百官到城外去送行啊!”
“百官到城外去送行?”秦王不由冷笑一聲,他昨日特意安排了一出殺雞儆猴的好戲,沒想到這些官員們如此不知收斂,竟然還敢去送他們二人。
這是什麼意思,和寡人打擂台?
寡人就差明說讓你們和白起、範睢保持距離了,這些人竟還要去送他們二人。
應侯,武安君,看來你們二人在百官心中的地位不低呀。
秦王不動聲色的對孟贏說道:“昭武君回來,你讓他到寡人這裡來一趟,就說寡人有事要找他!”
“好!”
不久後,田秀來到宮中見駕。
禮畢,秦王直奔主題:“寡人聽說,因近日到城外去送武安君和應侯了?”
田秀拱手道:“確有此事!我聽說百官都去送行了,臣礙於情麵,實在不能不去。”
“你們都談了什麼?”秦王試探的問道。
田秀搖頭道:“臣去晚了!臣去的時候,武安君以及應侯早就離開了,現場隻剩下一些前來送彆的將軍,臣和他們閒聊了幾句。”
“哦?”秦王皺著眉頭問道:“你們都聊了什麼?”
田秀故意裝作有顧慮的樣子,道:“也沒聊什麼!”
“昭武君!”秦王不悅道:“難道你也要欺瞞寡人嗎?”
“臣不敢!”田秀裝作惶恐的樣子,伏在地上,道:“臣隻是聽到那些將軍們在抱怨,所以就和他們說了幾句。”
“他們抱怨了什麼,你又怎麼說的?”
秦王盯著田秀沉聲詢問。
田秀直起身子拱手道:“一些將軍抱怨大王聽信讒言,錯怪了武安君,不少人對此憤憤不平,臣告訴他們,不可妄議國事,此舉違背秦法,他們還不大高興!”
“哦?”秦王聽完,冷笑了兩聲,雙手的拳頭不自覺攥緊。
田秀將這一切儘收眼底,道:“大王,請您千萬不要處罰那些將軍,他們並不是存心要誹謗大王,隻是幾句無心之言!”
秦王才不在乎那些將軍們有沒有誹謗他,他隻在乎那些將軍們是否心向白起。
原本秦王以為他用了呂複全族的人頭,足以讓他的朝臣們和範睢、白起保持距離,現在看起來他是想多了。
這麼多將軍居然都為白起憤憤不平,這武安君在軍中的影響力,隻怕比他這個大王還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