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最新網址:/b殿試這一天,一大早,鹿溪和丹娘就趕來了,帶著她們為楊沅精心準備的食盒。
朝廷正式的“錄取通知”以及賜下的綠襴袍、白簡、黃襯衫俱都準備齊全了。
楊沅用過早餐,穿上朝廷所賜的袍服冠帶,乘了一頂兩人抬的轎子,便趕往皇宮。
這處就可見鹿溪的細心了,唯恐牛馬的轎子半途出點狀況,耽擱了時間。
一百五十七名貢士,俱都早早趕到了西華門。
他們統一由此入宮,過了右承天門,第一座大殿就是集英殿了。
這是官家登基後召開的第一次殿試,所以朝廷格外重視。
皇帝、晉王、右相左相樞相、三品以上朝廷大員,儘數參加。
再加上一百五十七位貢士,“集英殿”上濟濟一堂。
楊沅是“省元”,所以站在一百五十七位貢士的首位。
楊沅一進集英殿,就注意到左右兩廂沒有擺下一張張的小幾案。
楊沅心中便明白了,這一屆殿試,官家恐怕是要采取口試的方式了。
不僅楊沅注意到了這一點,其他一百多位貢士也全都注意到了。
這些人都是從全國選拔出來的學霸,誰還不明白兩旁沒有擺設考試的幾案意味著什麼。
殿試就算是采用筆試的方式,一個人的答題量也就是幾百上千字。
要當天考完,當天就出成績,定出一二三甲,次日一早公布。
如今天子要口試,這怕不是想當天就決出一二三甲來?
一些隻能按部就班、慢慢思考問題的學霸頓時緊張起來,楊沅卻是精神一振。
筆試有筆試的好處,可以細心琢磨妙詞佳句。
而這恰恰是楊沅的短板,比文章的錦繡程度,他可比不過這些學霸。
但口試的話,對於文辭的要求就不那麼講究了。
古人日常說話也不是像書麵那般文謅謅的,這是主要考校貢士的急智和談吐的條理。
不過一些思維敏捷、口齒伶俐的人,雖然這種考試方式正適合發揮他們的長處,可心理素質卻不過關。
踏入集英殿後,他們就緊張焦慮起來。
等天子一上殿,他們就開始心跳如雷,氣兒都喘不上來了。
越是想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們的心跳的就越快,呼吸就越急促,不由暗暗叫苦
有些貢生站在殿上,站在他後麵的人,已經可以清楚地看到前邊那人綠襴袍後背位置已經洇濕了一塊。
楊沅在這方麵,顯然是具備極大優勢的。
官家還是普安郡王的時候,他就跟著趙瑗一起辦過案子了。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他也是見過的,此時殿上麵君,他就從容的多。
楊沅已經仔細推敲過他目前的處境,由於他連中解元和省元,所以在殿試中他是非常具有優勢的。
基本上,隻要他能回答的中規中矩,不出大錯誤,他的狀元之位就跑不了。
可是,要不要答得中規中矩呢?
楊沅心裡已經基本確定官家要考較的方向了。
那日“禮部試”結束後,李師師就告訴過他,依據“禮部試”的考題傾向來判斷,官家殿試時,極有可能會考較貢士們對於外交政策的看法和建議。
而大宋如今的外交政策中,值得皇帝拿出來讓眾貢士討論的,基本上就隻有對金政策了。
大宋交往的諸國,大部分是大宋的蕃屬國,跟大宋動刀動槍的隻有金國和大夏。
現在大宋和大夏的國土已經不再接壤,大宋最主要的對外關係就隻剩下金國了。
楊沅記得孝宗皇帝,也就是眼前這位趙瑗,是一位堅決主戰,矢誌收複故土的皇帝。
曆史上,這位孝宗皇帝本來還有一次改名的過程,他在登基稱帝時,已經改叫趙昚了。
現在因為楊沅的出現,造成了一係列的改變,趙瑗還沒有改名趙昚,也沒有從皇養子變成皇子、再從皇子變成皇太子,就直接登基了。
比曆史上提前了七年。
趙構也死了,沒了活到八十一歲的機會,趙瑗也就沒機會對趙構膝下儘孝了。
所以,以後“孝宗”這個廟號應該也就不可能出現了,卻不知到時候他的廟號會叫什麼,武宗?
楊沅胡思亂想了一陣,又把思緒拉了回來。
如果保險起見的話,他就該中規中矩地回答皇帝的問題。
由於是口試,他不用字斟句酌,自己的最大缺點就不存在了,思路的正確性和清晰的表達能力,這兩方麵他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要不要中規中矩呢?
楊沅抬眼往上瞧了一眼。
官家對朝廷重臣很是禮遇,眾大臣都賜了座位。
楊沅這位省元,正前方對著的正是當朝首相萬俟卨。
萬俟卨,秦檜的幫凶,害死嶽飛的元凶之一。
如今他是主和派的領袖,後世嶽王廟前所跪四人中,唯一一個還活在人間的奸賊。
如果自己選擇中規中矩的回答問題,穩穩當當地奪一個狀元,慢慢發展仕途,建立自己的班底,到時候再出手撥亂反正……
從更有利於自己個人發展的角度,這樣無疑是最穩妥的做法。
因為主和派的力量很龐大,在朝廷中占據了完全的上風。
主和派並不等於投降派,有相當數量的朝廷大臣,是從維護江山社稷的立場出發,依據他們對宋金兩國實力的判斷,做出的主和選擇。
儘管從曆史的結果來看,他們的求和最終隻會產生苟且的效果,但楊沅又不能拿還沒發生的事情來警示他們、說服他們。
如果現在就旗幟鮮明鋒芒畢露,過早暴露自己政治立場的話,那麼他初入官途,就會收獲一大批政敵。
然而,中規中矩的表現,雖然有助於初入官場的他站穩腳根、結交人脈、培養班底。
可是他結交的人脈、培養的班底,就不可能是純粹的主戰派。
有朝一日他要旗幟鮮明地亮明立場時,首先麵對的就是內部的分岐。
到那時他要花很大力氣來統一內部的思想。
這個過程同樣風險重重,一個不慎,就要翻船。
先易後難和先難後易,兩者各有利弊,楊沅正取決不一,忽然看到了侍立於禦階一側的張孝祥。
張孝祥,上一屆的狀元,如今的集英殿修撰。
在原本曆史上,這位狀元曾經上書為嶽飛辯冤。
他因此遭到權相秦檜忌恨,秦檜誣陷其父張祈謀反,將其父下獄,張孝祥的仕途也因此受到了影響。
而今,因為自己一係列的騷操作,對張孝祥也產生了影響,他還沒來得及上書,秦檜就已暴斃。
接著便是新帝登基,一連串的朝廷大事的發生,使他還沒來得及上書為嶽飛鳴冤。
秦檜在時,威權猶在如今的萬俟卨之上。
雖然當時張孝祥隻是上書為嶽飛鳴冤,並沒有直接攻訐宰相秦檜。
但誰都知道,嶽飛的冤案就是秦檜一手炮製的。
張孝祥為嶽飛鳴冤,就是把炮口對準了秦檜。
張孝祥和自己不一樣,他不知道未來大宋所經曆的一切和那慘烈的結局。
儘管如此,張孝祥仍然不顧個人前程,我又怎能瞻前顧後?
更何況,如今的官家可不像本來曆史上那樣,即便做了皇帝也要受到太上皇趙構的壓製。
如今的官家,比曆史上提前了七年登基稱帝。
此刻的官家更年輕、更有血性,也更有銳氣。
而且官家頭上沒有了趙構這個太上皇壓著,自己的處境比之當初的張孝祥已經好了太多太多。
當官不為民作主,大不了回家做富家翁去!
想到這裡,底氣十足的楊沅暗暗下定了決心。
……
“官家駕到~~”
殿上眾大臣紛紛站起,麵朝禦座,拱手如儀。
一百五十七名新科貢士也齊齊施禮。
趙瑗和趙璩並肩從大殿後麵出來,趙瑗挽著趙璩的手一起登上了禦座。
在禦案東側,放著一張座椅,那便是趙璩的位置了。
趙璩坐下,把眼一掃,就看到了楊沅,立即眉頭一挑。
奈何楊沅正肅立垂眸,不曾抬頭。
趙璩覺得無趣,便打個哈欠,懶洋洋地偎進了椅中。
趙瑗讓眾臣工平身入座,看到一百多位新科貢士濟濟一堂的場麵,心中甚是歡喜。
待他看到為首的楊沅時,目中不禁掠過一絲異色。
坦白講,得知楊沅中了省元時,把他驚了一跳。
他督辦案子時,楊沅的辦事能力他是很欣賞的。
再加上楊沅是璩哥兒看重的人,趙瑗對他便格外有好感。
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楊沅一個武官,竟能過關斬將,接連奪得解元、省元兩項魁首。
這讓楊沅在他心中的份量可是大大不同了。
以前,楊沅在他眼中隻是一個可用之才,是一個乾吏。
而現在,楊沅在他心中,已經有成長為國之乾臣的潛質了。
趙瑗今年才二十八歲,隻比楊沅大了四歲,這意味著什麼?
這就意味著楊沅可以大力栽培,用上一輩子。
因此趙瑗再看楊沅時,感覺自然不同。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楊沅,這才收回目光,對新科貢士們講了一番為國掄才的重大意義,然後便道:“今次,是朕禦極以來第一科大考,朕對此甚為重視。
故而朕把在京三品以上大臣,俱皆請到集英殿來觀試。
今次殿試,朕隻出時務策一道。
諸位貢士不必以筆作答,誰想好了,便上前來,說與朕和眾大臣知道。”
聽了官家這句話,殿上頓時一陣騷動。
殿試一共就隻有一天的時間,當天答卷,當天批卷,當天出成績,次日一早東華門唱名。
今天官家采用口試的方式,而且隻出一題,這是想當天就決出一二三甲?
果然,少年天子,氣象大為不同。
趙瑗掃了一眼侍立聽講的眾貢士,緩緩地道:“我大宋與金、夏成鼎分之勢。
自‘紹興和議’以來,大宋以和、守為策,迄今已一十四載,與金、夏之間尚還和睦。
然,自紹興十九年,完顏亮弑金熙宗自立以來,他都城南遷,他以中華正統自詡,野心昭然,恐將有南下之意,我大宋如今該如何應對呢?”
這個時務策的考題一出口,殿上眾大臣頓時一片嘩然。
趙瑗這道殿試之題,太過重大了一些。
難怪他要把在京三品以上大員儘皆召集至此,這哪裡是讓他們觀試啊,這道題目分明也是拋給他們看的。
官家一向對金國持以強硬態度,這一點大臣們是清楚的。
這也是兩宮召開“禦前會議”時,許多大臣不願意選擇趙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