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珩,東彌州容國人,現為小甘山玄真派弟子。
說來這前身經曆也是荒誕詭異,他本是容國中陳族子弟,年少時,便已美姿儀名動傾國,見者皆以為玉人,時人久聞其名,駕車外出時,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觀者如堵牆。
或許是因著此番緣故。
儘管陳珩前身乃是父母無媒苟合而生,陳族卻也未曾對他行過苛待之事。
名師點訓,怒馬鮮衣,這些高門子弟該有的,他從來不缺。
又因為陳珩生父早早病亡,他母親——陳族小姐在生產後便落下了血癆的病根,難以教導他。
族中索性便將他寄養在了一位無子的叔父手中,隻待得再稍長幾年,便要過繼到叔父名下,承襲這一房的家業。
若隻是到此為止,一切倒也算得上圓滿。
少年揚名,親族和睦,雖然生父早亡,卻還幸得寡母在世,能夠在膝前儘孝。
隻可惜,三年前偶然出城時,他遇見了恰巧從玄真派下山踏春的晏蓁。
從前種種,便儘數化作了東流水。
這美貌女冠見獵心喜,先是邀陳珩做她麵首,被拒後,惱羞成怒,索性也不再掩飾,直接以權勢相逼。
容國陳族雖是大族,卻非什麼仙門世家,並無半個得道真修,連帶著整個容國,都不過是凡俗王朝,哪能違抗得了玄真派的法旨,隻得俯首接令。
不料前身性情冷硬非常,見事情已更改不得,先是拜彆了寡母和教養他的叔父,當夜便投井自儘,若非被幾個乖覺的家僮急忙救起,三年前便已斷送了性命。
聽聞此事後,晏蓁震怒非常。
非但在陳族裡駐進了二百道兵力士,嚴加看守,把府邸圍得水泄不通。
連陳珩身邊,也跟來了幾個日夜隨侍的玄真派道人,自由不得。
不過,在陳珩投井後,晏蓁態度終究也放軟了些,雖還是拘禁著,等待陳珩服軟,卻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咄咄相逼。
而在這片人心惶惶中,終是有陳族人苦挨不住,托人請見晏蓁,向她獻上了一計。
陳珩前身侍親至孝,因寡母在生產後五勞久虛,染了血癆,他多年來遍尋名醫,成效也甚微,幾無裨益。
要想使他折腰,拿此事做文章,便可立見成效了。
聽聞此事後,晏蓁囅然而笑,連夜從玄真派求來丹丸,強給陳珩寡母服下。
不過三日,陳珩寡母便已肌體康泰,麵生紅光。
此情此景,此時此地,便是有萬分不甘和怨憤,陳珩也隻得拜彆了含淚的寡母,隨晏蓁上山。
事後,那個為晏蓁獻計的陳族子弟陳澤,也被晏蓁投桃報李,讓他如願拜入派中,隨門中法師參習練炁長生之道。
但陳珩前身並不知道,在他離鄉僅三個月後,他的寡母便猝然長逝,遺體骨瘦如柴,精血好似全部都流乾了。
補益神精的大丹儘管珍貴,但玄真派並不是沒有。
不過,一介凡俗老婦而已。
或許在晏蓁看來,用這等大丹來為她續命,顯然算是愚行。
那日前身寡母服食的丹丸,並無延生養命的功用,它隻是將衰竭的生氣強自提起,固住一時,至於事後的虧損如何,卻不在考量之內了。
此事終究還是傳至了玄真派,陳珩前身哀哀欲絕,百念俱灰。
也正是自那個時候起,他便被人用神念日夜監看照顧,身邊再無鋒銳之物,連束發的簪子都要磨去了尖端才肯叫人送來。
就這樣,前身如鳥雀般又被豢養了三年。
期間晏蓁為博他一笑,百般討好,知他少時精於音樂,曾遍訪名師。
便遂在派中大興土木,鑿石開山,營造殿宇宮閣,樓宇金闕,取名為樂善房。
待得樂善房一修成,就從周圍數國大肆征昭樂師,補入樂善房,以供與陳珩前身唱和。
可縱是晏蓁費儘心機,前身性情仍是愈發孤僻冷硬,目光深寒如潭,叫人對上那雙眸子都不覺心底發怵。
這樣的日子。
直到不久前,西海散修徐愢一劍斬了晏蓁才得以結束。
那一天,前身隻聽見一聲如雷轟的劍音,茫茫大光充塞了眼前一切,一時竟不能視物,皮膚痛疼欲裂,雙目更是有如針紮。
等到再勉強睜開眼時,那道令前身恨不得食肉寢皮的纖弱背影已然身首異處,玉靨上仍殘存著不可思議之色,她眼底的殘光叫人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事後,晏飛臣嚎啕涕泣,遷怒於當時隨侍的道人,把他們儘數打進了水牢圈禁折磨。
陳珩前身雖僥幸沒被徐愢那一劍斬殺當場,卻仍是不甚被劍光中的寒鬥真炁侵入了臟腑,落了個五癆七傷,再兼之被遷怒,關押在濕寒水牢。
不過兩個月,便在一個夜裡大笑而逝,沒了氣息。
而原本在現代病床苦捱了六年的陳珩,機緣巧合下,攜著那枚他自小撿來的金蟬,也重生到了這具同名的軀體……
——
又梳理了一遍前身的記憶。
陳珩沉默閉目,良久重新才睜開雙眼,端坐案前,取過一卷白紙,取筆蘸墨。
待得不知多久,紙上寫滿了靜字,再無可落足之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