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幻性真,顛倒神覺,一真不真,假我入頂。
盜竊天地之菁英,假借鬼神之運用——
此類法術,在佛家謂之金剛禪邪法,在仙家謂之幻術。
而周師遠方才所施幻術乃是自先天魔宗的一樁秘法,喚作冥靈法目,乃是先天魔宗真君莊姒在年少時候所創。
此法目一旦施開,便可映照出人心底最深處的那絲念想,且發動時候無影無形,無聲無息,極難防範。
隻要是在周師遠的視野之內,即便不對上他的目瞳,也難免中招!
而在中術過程當中,但凡心神不固,被幻景所蔽,存了一絲鬆動。
便要為周師遠所趁,徹底敗落下陣來。
這冥靈法目在道術之中極是不凡,立意深遠。
而周師遠自從莊姒處求來了這門上乘道術後,以他先天親近濁惑的體質,未過多久,便將這法目修持到了中成境地。
且在自身體質加持之下,威能更勝,幾是成了他的一門底牌手段。
凡能夠名列歲旦評者。
無一是等閒之輩!
周師遠也從未指望用一門還未修行到大成至境的道術,便能將陳珩拿下,隻求用這冥靈法目困住陳珩一段功夫,亂他心神,便已經足夠。
隻是不待周師遠另施其他厲害手段,陳珩便已破了法目,從虛幻妄景中乾脆抽身出來。
這等迅快速度,倒是令周師遠也頗多驚訝。
在心中對陳珩的警惕,又悄然提了幾個度。
不過說來也是離奇。
周師正以往同人比法邀鬥時候,那些自他幻術中脫身而出之人,臉上神情大抵是驚悸、不舍、默然或隱忍種種。
便連中乙劍派的那位沈性粹,也是難免恍惚了刹時。
可似陳珩這般一破開幻境,便殺意衝霄,森冷漠然的,倒也著實是少見。
這令周師遠心下不禁微生起了一絲好奇之意。
不知陳珩究竟在幻術當中見得了何物。
才會得如此反應……
而在此時。
陳珩和周師遠兩方相隔數百丈長空,遙遙對峙,倒未有誰搶先出手,皆不願露出空門來。
受此局勢侵染。
場間倒是也刹時靜了下來,無人出聲。
連那些殘存下來的世族中人和天外修士都不動聲色退開,遠遠觀望著此幕,沒有再冒然動手。
一時間。
耳中隻聞蕭蕭颯颯之聲,風聲冷冷颼颼,敗葉飄飄。
而對於周師遠為何會突兀出手。
實則連場中的那些世族中人,都是訝異萬分,並沒有什麼頭緒。
蕭修靜雖是世族的貴子無差。
但以他之能,卻還拉攏不來周師遠這等魔宗的俊傑人物。
且以周師遠平素的魔宗立場。
此人怕也是個難相與的。
與蕭修靜不說相看兩厭,至少也是無話可談了……
而此時。
眼見兩人對峙的景狀。
另一座峰頭處,做世俗文士打扮的尹權眸光閃了閃,似猜得了什麼美事一般,忽然情不自禁笑了一聲,唇角高高興興揚起。
聽得這聲音,周師遠麵無表情將頭一轉,冷眼視向尹權,眸中隱隱有凶光湧動。
“你們打!你們打啊!貧道就看個熱鬨,可萬萬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尹權連連擺手,嬉皮笑臉道:
“要不貧道現在對你立個誓?你同陳道兄打起來的時候,貧道要是挪一下身子,那我尹權就是個烏龜大王八!這輩子連身都翻不過來,這總行了吧?”
周師遠冷哼一聲,沒有理會,再看向陳珩,也不多話,須臾飛身而起。
隻叱喝了一聲,一道青蒙蒙真炁便自他頂門轟隆衝出,如潮如浪,霎時鋪出二三十餘丈,以排山倒海之勢,朝陳珩狠狠襲卷過來!
這雖隻是真炁而非什麼道術。
但經周師遠這全力一催,卻也是聲勢煊赫至極,震得長空中爆音不絕!
一股幽微難測的邪氣彌散天地之間,叫人身軀莫名一緊,卻又說不出到底是何感觸,隻覺通體上下,都有種不自在之感,坐立難安!
“九階上品真炁,翳羅幻真……”
尹權摸著下巴,雙目微微一眯,注目天中,心下暗道一聲。
而麵對這等狂猛攻勢,陳珩袖袍一揮,同樣是化出一道真炁衝天迎上,光色純白,呈出無垢琉璃之質,耀得數裡皆是堂堂皇皇。
而真炁其中溟涬鴻蒙,未有成形,如是世間諸炁之始,已得清微妙玄之理!
天中刹時爆開一聲足以開山裂石的巨音!
震得周遭修士耳鼓發脹,不禁皺眉。
兩道真炁不斷交斬碰撞,竟如同兩條長龍在凶狠搏殺,隻在片刻之間,便相互消磨了不下百十次。
青芒、白光交織如雨,繽紛而落,漫天飛灑下去。
不過到得最後,卻是周師正的那翳羅幻真最先潰敗下去,被同樣僅剩無多的太始元真吞去了最後一絲行質,消於天中。
而望著那道還剩丈許長短,正如飛矢火箭一般飆射向自己麵門的太始元真。
周師遠眸中莫名流出一絲悵惘,抬手將殺來的真炁打散,歎道:
“果然,義父早同我言說過,這太始元真乃劫仙老祖的造物,放眼九州四海,都少有能及者……
能修得此真炁存身,先天道基便是要強人一等,連我宗的翳羅幻真都要略遜一籌。
此先倒是不好見識。
今日真切一試,才知所言非虛矣。”
“義父?”
陳珩微微皺眉。
“蒙玉樞真君恩典,我才得從凡人亂軍當中活命,又入先天魔宗修行,此生有了成道之機,說是再生的恩情也並不為過。
能拜玉樞真君為義父,實是我周師遠的榮幸。”
周師遠麵無表情,淡淡道:
“倒是你,陳珩!我曾聽得玉樞真君提起過你幾句,妄自尊大,忤逆不孝,和那群鬱羅仙府的喪家野犬皆是一般的貨色!
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
而孝有三:大者尊親,其次弗辱,其下能養,這三處,你又曾做得了哪一處?我今日便要替玉樞真君教訓你一二,殺去你的氣焰!”
待得他話說完。
廣野小界內刹時鴉雀無聲。
在場之人麵麵相覷,臉色古怪。
便連那些世族中人,也皆神情各異,心底有股說不出的彆扭感。
唯是數個先天魔宗的弟子,似早已經見慣了周師遠的做派,習以為常,麵上才沒什麼異樣之色流出……
“往常我隻聽說過認賊作父,今日竟主動還有認陳玉樞作父的……天下之大,倒也無奇不有。”
在片刻的沉默後,陳珩不禁一歎,道:
“看來,你是因陳玉樞的緣故,要與我為敵了?”
“玉樞真君——”
周師遠話還未說完。
便被陳珩冷淡揮手打斷。
“既是如此,便更堅我殺你之心了!”
在這話出口同時。
一道淒厲劍光便須臾縱起於高天之上,以斬鬼神之勢,劃破長空,悍然殺至!
周師遠麵色淡然,腰間的一枚青玉躍出,當空一晃,排布出來團團青雲,堆堆疊疊,如繁霜覆瓦,竟是一氣便化出了數百之眾,攔在身周,足可見他真炁之深厚。
不過這般施為雖然聲勢不小,但青雲被劍光一觸,也立時要被生生劈散,失了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