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有一枚被灌滿顏料的氣球炸彈在房間的正中央轟然爆炸,顏料以噴射狀的形式向著四麵八方潑灑。
目之所及的一切空間都遍布著五顏六色的裝飾色彩。
白色的地墊上布滿了各種各樣的彩色腳印,牆壁上布滿了或大或小的掌印。
它們有的似是人類的肢體,有的則是非人的肢體。
掌印和腳印有的掌紋清晰,有的模糊不全,有的迷你的像是小雞踏雪,有的巨大的如同神農架上的野人足跡。
整間房間呈現出一種擁有巨大衝擊力的視覺觀感,像是有一個白色的混沌宇宙在其中孕育。
讓人著迷。
連花板上都有看上去應該是被畫筆甩上去的顏料,宛如有繽紛的星光在其中孕育。
勞斯萊斯和賓利造價不菲的星空頂在這種豔麗張揚的藝術家筆觸之前,看上去真的是弱爆了。
“傑出的藝術創意,雄渾而激情,兼具《創世紀》式壁畫的恢宏和卡通牆繪的靈動。”
“大作!無可質疑的大作。”
助理看著眼前的牆麵,發自內心的讚歎道。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安雅女士並不要求提供畫布和畫架,卻要求助理找來非常大量的顏料。
還一定要求使用無毒的兒童顏料和純天然的罌粟油稀釋劑。
安雅女士不拘泥於任何有邊際的畫布。
原來在藝術家最開始的構思中,整間房間就成為了一張任她所塗抹的巨大畫布。
無所束縛,隨心所欲。
助理口中的讚賞真的不是在拍馬屁。
大藝術家助理通常都有一手說漂亮話的技巧,精通舔人的七十二種姿勢,呼吸之間馬屁聲信手拈來。
然而,真不是誰都有資格聽到他們的馬屁聲的。
藝術助理的諂媚往往隻是針對雇主、同級的大畫家、超級畫廊主、中東王子,石油土豪這種大收藏家的。
若是簡·阿諾是“插畫皇帝”,經紀人是他的皇後,那麼他的助理這個職業就是整個插畫國度的宰相。
當然,
也有些時候會把經紀人比作宰相,把助理比作太監的。
不過即使是太監,那他也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這種宦官中的老大。十常侍、魏忠賢這類牛氣的人物,放到藝術品市場的人際交往社交聚會中也是被人吹著捧著的。
他們是依附在大師這顆巨木上的藤蔓,完全不需要鳥那些普通小花小草怎麼想。
安雅女士是一家城市普通畫廊的創始人,其實受尊敬程度與藝術圈的社會地位也隻和簡·阿諾的助理差不多。
這還是因為插畫大師吸金能力比較差,論創造財富的能力簡·阿諾可能還不如酒井大叔。
為安雅女士滿足要求是助理的本職工作,但他沒義務在旁邊吹捧漂亮話。
他是真心覺得為安雅女士的創意想要喝彩。
這才是真正從現代藝術市場裡真刀真槍拚殺出來的精英藝術家。
這種打破次元的想象力,跳出界限的創造力,確實有尋常插畫師所遠不能及的過人之處,更是突然靠著好運氣名聲大噪的網紅畫手所無法比擬的。
唯一遺憾的是。
等藝術家離開後,這間房間可能要重新裝修……個狗屁。
普通客人在客房牆壁上亂塗亂畫,那叫破壞公物,會被要求賠錢。
藝術家往牆上亂塗顏料,那就叫增值裝修。
這些五顏六色的圖案,比什麼實木家具,百寸彩電,鍍金馬桶都要值錢的多。
裝修是有價的,藝術是無價的。
新具象主義發起人麗吉亞·克拉克1966年在巴西一家小旅店裡隨手在牆上畫的簽名塗鴉噴繪畫。
六十年後的今天,那麵牆比整家破旅店還要值錢。
這至今仍然是裡約熱內盧每個經營民宿的老板都會燒香拜佛期待類似的餡餅能砸在自己頭上的傳奇故事。
隻要講個配套的好故事。
安雅在牆上畫的就並不是壁畫,而是一張至少價值十萬美元以上的現金支票。
簡·阿諾當然不缺這個錢。
但是比起擺譜端著的偵探貓,和來之前明確說明不想讓這次的作品在市場上流通的博格斯教授。
這位安雅女士,這個結善緣的態度是相當上道的。
對方巴巴的跑過來,又費心勞力的畫這麼大型的作品,這才是助理理想中普通藝術家麵對巨擘簡·阿諾的邀請,應該有的作為。
“您的這幅作品叫做什麼名字?”
助理換上了一個透明的塑料鞋套,小心翼翼的走到房間中正在工作的安雅女士身邊。
“《寵物之愛》,另外,你踩到一梅花鹿的腳印上了。”
安雅頭也不抬的在那裡畫畫,隨口說道。
她腳邊放著幾隻用罌粟油調配好的各色顏料小桶,左手拿著一支油畫刀,右手戴著一隻碩大的天藍色織物手套。
她剛剛用油畫刀在壁畫中勾勒完一隻金剛鸚鵡的輪廓,現在正在用右手沾著顏料,一點點的用食指在鸚鵡的脖子上拖出環繞的羽毛紋理。
這位女藝術家繪畫風格百變,不僅精通畫刀畫,手指畫也很有名。
她還曾經用鍋鏟、攪蛋器、粉底刷子等等數種家庭主婦的常用工具,創作出一幅名為《廚房、臥室、天空》的女性主義畫作。
“啊,抱歉,抱歉,不好意思!”
助理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腳掌邊緣處正踏在一個紫紅色的不規則色斑之上。
這大概就是安雅女士口中的梅花鹿的腳印?
他腳掌一哆嗦,宛如是踩到地雷一樣,猛的把腳抬起,遲疑的把它挪動到了另外一處空白的地方。
講道理,這個操作並不容易。
因為地板上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色點。
助理必須把大拇指弓起,像是跳芭蕾一樣保持著平衡。
“非常不好意思,我真的很抱歉。”
他呻吟了一聲。
破壞藝術家的畫作,不管是完成的,還是沒完成的,都是助理這行最大的雷區。
彆管地位的高低,雖說他隻是不小心踩壞了一個意味不明的色斑,就算此時安雅女士惱火的將腳邊的那一桶顏料當著他的腦袋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