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追溯到芭蕾舞的源頭,在那些文藝複興時期的歐洲親王和波旁王朝的法蘭西君主們,喜歡把自己掛滿各種黃金扮演阿波羅,讓眾多漂亮的小姐姐們身上掛著羽毛,圍繞著他蹦跳起舞的年代裡——那些最為古典主義的芭蕾舞曲目,大多也確實是歡樂快活的風格。
但蔻蔻現在跳的舞並不快活。
她隻讓人感受到哀傷。
莊嚴的,高貴的哀傷。
顧為經放下手中的速寫板,靜靜的望著蔻蔻。
她似乎已經跳到了這一幕的結尾。
身體忽然從極動轉向極靜。
女孩立足,雙手高舉,手心相對,如同垂死的天鵝忽然張開羽翼。
然後慢慢的,慢慢的,慢慢的一腿伸的筆直,一腿屈膝,跪了下來。
……
“顧為經,你知道天鵝湖的第四幕是什麼麼?”蔻蔻用眼神凝望著年輕人,輕聲問道。
顧為經搖搖頭。
……
「王子和公主發現他們無力對抗惡魔的法力,他們又不願意妥協,所以他們相擁在一起,轉身跳進了身後湖水的狂滔之中。」
「這是高潔的天鵝之死。」
——莫斯科劇院芭蕾舞團·劇評
……
蔻蔻並不答話。
她伸手鬆掉了頭頂的發圈,黑色的直發如一匹綾羅綺緞般的披散而下,在夜風中微微的飄蕩。
蔻蔻彎腰傾斜著身體,右手的手臂貼著耳朵高舉,整個身體繃成一個無暇的弧度,溫柔的向後傾倒,
從顧為經的這個角度看上去。
仿佛在龐大而虛無的夜色之中,有一株美麗的根在向虛空中伸長,她伸出的手臂似去在夠天上的月亮,又似是去在夠水中的月亮。
月色如水,月光灑在她的頭頸之上,也明澈如水。
她高貴而莊嚴的身體,她高貴而莊嚴的美,她高貴而莊嚴的哀傷,仿佛是天底下最玄妙的線條,勾連起了兩抹月光。
“抱我。”
蔻蔻對顧為經說道。
然後。
這個明澈如水的女孩子,就義無反顧,毫不猶豫的,倒進了身後的湖水之中。
“喂,蔻蔻?”
顧為經驚呆了。
“嘿,顧為經,我在家裡烤了餅乾,你要吃麼?”
“囉囉囉,我父親說,一個普通人如果在短時間內暴富,那麼他大概率走的不是正道。尤其是在緬甸這種地方,那麼,你是哪一種?”
“彆怕,蔻蔻小姐會罩著你的。”
“顧為經,我很開心今天你能來了,我在鋼琴台下看到你的那一刻,你不清楚我有多高興。”
“寫欠條,一輩子的朋友,說謊的是小狗。”
“顧為經,我來救你來了。”
……
一句句,一聲聲。
那個明媚的像是女孩子,她對自己所說的所有的話,像是萬千個八音盒同時響起一般,在他的耳邊回蕩。
仿佛無數個泡泡在月光下懸浮,每一個上麵,都倒映著女孩的影子。
那個吹泡泡的女孩子。
那個烤小餅乾給她吃的女孩子。
那個拿著大鐵傘從校園的長廊間跳下,把他拉入懷中的女孩子。
那個抱著他哭的女孩子。
那個在月光下跳舞的女孩子。
……
“噗!”
落水的聲音並不大,卻似是一聲驚雷,刺破了四周所有懸浮的泡泡,將她們刺成了虛幻的泡影。
顧為經什麼都不想了。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往前跑了幾步,就也跳進了湖水之中。
夜光下的湖麵空空蕩蕩的,朦朧的月光依然在那裡,可是剛剛跳下去的女孩子,卻已經不知道了去處。
顧為經狗刨一樣的在湖水裡撲騰。
他覺得自己很冷,心很冷,四肢麻麻的,整個人被一種巨大的情感所擊穿了。
他不知所措。
他急得想要遊到月亮上去,把蔻蔻搶回來,他急得又隻想嚎啕痛哭。
“嘿,顧為經,我在這裡。”
身後,有人輕笑的出聲。
顧為經像是觸電一樣的轉過頭,蔻蔻正在碼頭木板的下方,濕漉漉的頭發沾在額上,笑著看著他。
顧為經整個人都似是被抽走了力氣。
一下子仿佛在水中癱弱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他想要哭。
他又想笑。
刹那之間,他就感受到了一種劫後餘生般的巨大的幸福。
最終,他還是笑了出來。
他看著蔻蔻笑。
蔻蔻也看著他笑。
“現在,你還覺得,生命是那麼虛無的事情麼?”蔻蔻輕聲問道。
顧為經搖搖頭。
他想要說些什麼,忽然又覺得,其實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蔻蔻隻用了一支舞,一次義無反顧的跳下,就把所有的事情和他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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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美戰勝了人的渺小。
用巨大的情感,擊穿了世間的一切虛無。
蔻蔻看著顧為經。
她是一個敢愛敢恨,什麼事情都要自己去爭的人。
愛的竭儘全力。
恨的咬牙切齒。
決不拖泥帶水。
這些天,在畫室裡,酒井勝子和顧為經在一起的時候,蔻蔻一直有意的和顧為經保持著距離。
蔻蔻會把喜歡一個人寫在臉上。
她會跑來喂你餅乾吃,會跑來調戲你,摟摟抱抱,動不動的蹭你一下。
可“愛”。
“愛”是要捧在懷中,藏在心裡,一個人慢慢的看的。
尤其是孤獨的愛。
樹懶先生告訴顧為經,愛是無法控製的火,會讓一個人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但對於蔻蔻來說。
愛,就算是火,也是隔在紙燈籠裡的蠟燭。
乾淨。
精致。
搖曳。
她有意離顧為經離的很遠,和顧為經相處的時候,一定要在酒井小姐的旁邊,她怕自己不小心控製不住自己的愛,讓它在胸中蔓延出來。
她在發現,自己愛上了顧為經以後,她從未曾有過片刻的越界。
如果沒有另外一支同樣搖曳著的,燈芯閃著光的紅蠟燭,和自己的擺在一起,湊成一對喜燭,一起挑著燈花。
那麼蔻蔻寧願永遠把蠟燭藏在紙燈籠裡,不取出來。
這是她給顧為經和酒井勝子的尊重。
也是蔻蔻留給自己的體麵。
她想要什麼,從來都會光明正大的去拿,“偷”來感情,也不是真的感情。
酒井勝子走了。
所以,蔻蔻來了。
在顧為經十八歲的人生中身邊所遇到的女生中,無論是莫娜還是酒井小姐,她們都是很好很優秀的人。
莫娜很精致。
酒井勝子很溫柔。
唯有蔻蔻,蔻蔻是真的很勇敢,我行我素,敢愛敢恨。
顧為經對豪哥說,他今天之所以要來,是因為他不知道顧林將來會成為怎麼樣的人,但他可以在現在,去選擇自己成為怎麼樣的人。
而蔻蔻。
蔻蔻之所以會來,是因為她從來不在乎豪哥是怎樣的人,她隻在乎自己是怎麼樣的人。
永遠……不留遺憾。
“抱我。”蔻蔻目光盈盈的看向顧為經,輕聲說道。
顧為經點點頭。
他從水中張開雙臂,想要將那個可愛的身影,用儘全身力氣抱在懷中,然後……失去了雙手拍打水麵,他很狼狽的嗆了一口水。
蔻蔻“噗嗤”的笑了一下。
女孩像是銀魚一樣,遊到顧為經的身後,從他的肋下伸出雙臂,環繞住他的胸口。
“傻氣。囉,教你一個乖,在水裡抱人要這麼抱。”蔻蔻小姐的臉蹭到顧為經的耳邊,咬了一下他的耳朵,輕聲說道,“當然,你要是想在水中救人,也要這麼從身後抱。”
仰光的平均氣溫很高。
夜晚的湖水出乎意料的並不冷,它隻是很清涼。顧為經踩著水,身體像後仰倒,躺在蔻蔻的胸口,蔻蔻托著他,也踩著水,輕聲哼著什麼歌。
顧為經覺得。
他就像是一滴水,滴入進了一個湖麵之中,接入了巨大的身體。
“連怎麼在水中抱人都不知道,就跳了下來?”蔻蔻在他的耳邊呢喃。
“當時完全沒想這麼多……你還懂這個?”
“嗬,當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誰。除了蝶泳,剩下的泳姿我都學過。我還以前經常去玩自由潛水呢,我有開放水域進階潛水員的認證證書。”
“好厲害。”顧為經這才想起來,蔻蔻啥都學過一點。
“厲害吧厲害吧,這幾天,我去教你遊哦,下一次改成你抱我。”
兩個人的聲音,在湖麵飄蕩出了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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