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一生,究竟是從此刻開始,還是在此刻結束。
去指定酒吧的路上,李澤走得很快,一路連闖幾個紅燈,喇叭咆哮的間隙,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
要怎樣形容此刻的心情怕是根本無法形容。
他剛從病房出來,幾個小時的呆愣令人疲憊不堪,他總算知道為什麼有人說世界上比耶路撒冷牆壁更虔誠的地方是手術室外的白牆。
過去的近兩個月,他們雖住在同一幢房子裡同一間房間裡,肢體接觸很多,正麵的交流很多,但就像兩個陌生人,那些隻是虛偽的客套。
她像是在完成任務一樣。
他像是拯救生命一樣。
一隻即將去喵星的布偶貓。
該從什麼時候說起?從摩天輪的封閉空間說起?當他意識到她說的都是真的時候,除了一瞬間的震驚,餘下的便是無止境的害怕,因為他好像真的在做了一件值得歌頌卻無可挽回的錯事。
喪失的理智漸漸歸位,他試圖去摸那個剛被子彈貫穿的洞口,不知是想要安撫她,還是打消自己心中的不安。但內心的抗拒,甚至比掙紮這個詞還要厲害。
所以他在害怕什麼?
又或者說,在期待什麼?
他想到她的哭聲,極其壓抑的飲泣,如同嬰兒般,一抽一抽他會聽得膽戰心驚,會轉過頭將她攬在懷中,即使這樣的勇氣並不存在。他想到她哭著哭著終於睡著了,幫蓋好自己被褥,看著她做夢,做一個不再哭泣的好夢。
可她沒有哭,隻是笑。
他不懂那種笑是什麼意思,有幾次他很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腦子裡究竟裝著什麼。
他記得他以溫和到不自然語氣問過她一句話:“像這樣一直笑,不累嗎?”
她卻搖頭,眼裡全是讀不懂的光:“沒有,因為現在不笑,很可能再也笑不出來。”
也就是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那麼可笑,原來,麵對死亡的到來,真的有人能無動於衷到不作任何事情,即便打她罵她對她做過分的事情。她就像一隻即將病逝的老狗,遠遠的離開主人的家,找一個地方躲起來,她做不到這點,但她發現自己所愛的人在身邊時,會艱難地搖著尾巴,訴說自己很好,不用擔心。
他一直以為那種狗血電視劇小說裡的女主人公就是腦殘,癌症晚期絕症什麼的,竟然會要離婚淨身出戶。
但真正陪在這樣的人身邊時,才會發現,那些舉動,是女主人公不想爭了,不想要了或者說要不動了,爭不起了。
所以,走出醫院大門,他發了條消息給妹妹。
下定決心做這件事之前,她借口去給年年喂飯,
然後,吐血了。
他隻在電視上看到過,女主角身患絕症,咳嗽著吐出一口鮮血,仿若西子捧心,嬌弱淒美。
但女主角的待遇她沒有,女主角的病倒是得了。
她很久沒照鏡子了。
因為他不給她照,他一直在用“你很美”的借口和她說根本沒有照鏡子的必要。
但隻有他知道,夜裡睡不好,吃不下東西,半夜醒來看著她蜷縮地坐著看向窗外,白天想帶她出去走走結果嗜睡無法叫醒。
可她最終還是找了機會照了鏡子。
兩頰消瘦,顴骨微微突出,眼下青黑,唇色泛白。
好像一下蒼老了許多。
雖然還是美人的底子,但沒有一點兒像那種柔弱女人的病態美模樣。
她明明十八都未到,風華正茂的年紀,卻越到最後越發嚴重。
消瘦,黃疸,腹疼,頭痛,神經衰弱,時不時看不清東西,時不時忘記些東西,時不時像死人一樣,連體溫都達不到正常的高度。如跗骨之疽,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