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貢院內一片寂靜。
隻有毛筆摩擦紙麵的聲音。
當然,還有些學子抓耳撓腮,握著筆的手懸在試卷上方許久也不見動筆。
他們對改製一事有所耳聞,卻不曾想居然完全顛覆了以往任何一次科舉考試。
由於他們熟讀四書五經,所以麵對板上釘釘的改製後科目,能選擇的也無非隻有政之一科。
軍中苦寒,農田熬人,商賈自賤,工匠不通,修行不足。
軍,農,商,工,武。
五科實非他們能競爭的。
可是即便政之一科,學子們也大感吃不消。
沒有經典闡釋可解,更無詩詞歌賦能填,放眼全卷,滿是他們最頭疼的時政策論。
“汝為南陽縣令,今有一案需急斷,一壯婦稱一男強行猥褻奸汙於她,然你觀男子體弱,而壯婦跋扈,不似為真。恰此時堂上有悍卒三名皆效力與你,此案何解?”
不少學子看到第一題就頭疼了。
怎麼個急斷法?
這題明顯連基本條件都缺失啊!
有學子撓破頭也才堪堪寫出一句,“伏惟聖朝,以法治天下,不若將二人暫時收監,嚴刑過後定有結果。”
看到此題,年輕的桓溫嗬嗬一笑。
他本就是鄉裡舉人出身,這種糊塗案子縣裡時常發生,他也常去旁聽,久而久之,便也有了自己的理解。
思索片刻後,他緩緩下筆。
“此案既為急案,便應便宜行事,以破案為要。壯婦乃言對方是強行為之,不若假意派堂上一名悍卒強行奸汙於她,其必抵抗,而後再使悍卒失手,詐她一詐。”
“悍卒尚且不能強行猥褻,何況一身弱男子?”
“壯婦跋扈之氣受挫,又被說中心事,倉促之間必露破綻,同時派人現場勘查,走訪附近百姓,內外聯合,此案必破!”
寫完此題,他隻覺得心情大好,一連又在之後幾道關於農耕、稅收還有刑法的試題上揮毫寫出了自己的理解。
一氣嗬成,絲毫不拖泥帶水。
來之前他還心有顧慮,因為自己家窮,四書五經買不起,隻得借閱,故而掌握程度並不如同輩舉人。
可是如今一見試題道道聯係實際,他頓時大感舒暢。
畢竟他從小便開始觀察鄉縣中的運作模式了,這屬於他的強項。
一直到寫完,他開始回顧整張試卷。
“看來,陛下有意大改。”
“先改縣官,慢慢波及到朝中大員。”
他的眼睛掃過一道道試題,一邊檢查自己答案是否全麵完整,一邊揣摩陛下這麼問的緣由是什麼。
直到檢查完整張試卷,他笑了。
將這些所有問題聯係到一起,已經可以拚湊出縣衙每日的全部工作了,看來這次政之一道上榜登科者,必會下放到地方曆練。
不,還不止。
桓溫目光停留在了一道題上。
那道題問的是如今六部,他們認為哪部最優,哪部最劣,原因為何,若讓他們為六部尚書,如何做方能除弊興利。
看來這次改製後的登科者必會在地方曆練後進入朝堂,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罷了。
進了朝堂,入了陛下法眼,一方封疆大吏都會是最低層次。
桓溫瞳孔一縮,笑意更盛三分。
“原以為鄉縣弊病陛下遠在皇城並不知情,如今管中窺豹,才知吾皇英明。”
他輕呼一口氣,置筆在旁,緩緩舉手。
“學生交卷。”
一旁自有人來收走他的卷子,緊接著便是小吏們糊過名後開始謄抄,確保除了陛下外無人知道他的身份,力保考試公平公正。
桓溫走出考場,輕輕拍了拍衫上灰塵,望著阿姐正朝自己招手,他走了過去。
“考得怎麼樣?”
阿姐在春光下笑得很甜,伸出手從臂挎的籃子中摸出一個不大不小的沙果來。
“不要急著回答阿姐,把沙果吃了先。”
桓溫接過沙果,小口小口咀嚼著。
家鄉的果子酸酸甜甜,是他一向的最愛。
桓溫注視著阿姐彎彎的眼睛,故作陰沉地長歎一口氣,“阿姐,隻怕是無望了。”
“小溫不要難過,咱們回家。”
姐弟兩人自小相依為命,她知道自己弟弟心比天高,胸中更是錦繡萬裡,隻是生在了窮苦人家,一身本事卻無人能夠賞識。
桓溫此刻定是很難過,自己更不能苛責他。
桓桐心裡暗暗想著。
“阿姐,想什麼呢?”
桓溫湊到了她耳邊,已然按耐不住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