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衍三十七年,秋末,冬初。
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以至於還沒入冬之時,皇城內外便已是雪花飄飄的景象。
入了冬,就連高達數百米的城牆也被天間落下的飛雪染成了白色,站在皇宮內向外放眼而望,白茫茫一片。
明月懷裡是個正在吃手指的小嬰兒,縮在繈褓裡,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外麵的一切。
“夫君,父皇情況怎麼樣?”
王烈嗬了口寒氣,將手搓熱後揉了揉自家閨女的粉嫩小臉,擠出一點笑容,“還是神智不清,整日昏睡,不過好在小詡的丹藥來得及時,至少是性命無虞,受傷的腿也保住了。”
“既然性命無虞,為何夫君還是愁眉不展呢?”
“風雨樓有消息,明日大朝會,諸多老臣欲聯手向我發難,這些人暗地裡自稱是小詡的人,擺出一副忠心耿耿的鬼樣子,實則卻是一個勁往自家劃拉利益的老東西。”
“歸根結底,這是父皇昔日分化諸臣時所留下的隱患。”
王烈探出手接住幾片雪花,注視著它們一點點在掌心消融。
“當時父皇可以用幾十年的威勢震懾他們,按著他們的腦袋讓他們乾活,可是如今父皇多日不上朝,這些人隨之就生出了疑心。”
說話間,這位大燕的太子居然扮著鬼臉逗閨女,隻是語氣聽起來格外沉重。
“這些年他們為了擴張手中實權無所不用其極,父皇在時自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這群老臣最清楚底線在哪裡,絕不會跨過雷池半步。”
“可是如果我上位就打破了這個平衡,老臣要麼靠著擁立之功更進一步,要麼因為站錯隊而仕途作空。”
“而我也必須要拿他們的人頭立威,雙方如此一來,再無和解的可能,對方隻能魚死網破,絕地反擊。”
“妾身認為您不一定要拿他們的人頭。倘若許下承諾不殺這些人,允他們告老還鄉,豈不是既能樹立威望又能彰顯仁德?”
王烈的大手輕輕撫摸明月的發絲,“傻婆娘,且不說我如此保證他們信不信,就是按大燕律法,這些人和他們的後代所犯下的罪行夠他們滿門抄斬十回還多。”
“父皇之所以對他們的罪行無動於衷,就是因為他們本就是留給我上位後見血用的磨刀石。”
“三個理由加在一起,不殺不行。”
明月一時啞然,望著天空上依舊不斷飄落的雪花,獨自思索了一陣,想通了事情的關竅,隨即不禁感慨道“妾身說句不好聽的,要怪也隻能怪秦王太過優秀,誰能料到”
的確,若不是王詡太過優秀,燕帝也不會順勢采取假裝拉著二者打擂台的方式邀請群臣下場,以此來加強對群臣的製衡與管理。
結果留下了這麼一個爛攤子等著自家夫君收拾,要說明月心中對燕帝一點怨氣都沒有,那不可能,她又不是聖人。
隻可惜她並非生在帝王家,對很多事並不敏感,也看不透其中本質。
不為執棋者,便成局中棋,若非王詡足夠優秀可以與王烈分庭抗禮打擂台,恐怕燕帝也不會如此超然物外,他必須親自下場對王烈手下的勢力進行製衡。
很多人扶都扶不起來,能被扶起來的人無不有自身可以利用的價值。
其實燕帝與王烈都該感謝王詡。
有他在,保留了緩衝地帶的父皇和兒臣才能和睦相處,不至於刀劍相向。
“這話就不必說了。”王烈聽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立刻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多了幾分不耐。
“小詡優秀也是他自己一步步用實力爭取來的,我這個做兄長的本就沒幫上什麼忙,更沒資格對他說三道四。”
“妾身失言。”明月微微躬身,認錯賠罪。
“你沒說錯什麼,為自家著想沒錯,隻是眼皮子還是淺了些。”
王烈背過身,麵朝蒼天,望著漫天飛雪負手而立,眉宇間頗有些孤高貴氣之感。
“父皇教我為人君者氣量不可狹小,手段也不可軟弱,他說唯有兼施二者,才能令人又敬又畏。”
說到這裡,這位平日裡以憨莽勇武聞名於世的太子笑了笑,眼中隱隱透出鋒芒。
“原話我沒記住,大致意思差不多,不過對我來說已然足矣。”
“既然如此,夫君明日打算如何做?”明月好奇道。
王烈掐了掐自家媳婦嫩得能滴出水的臉頰,嘿嘿一笑,剛才好不容易積攢出的氣勢消失得無影無蹤。
“且看你夫君的手段。”
皇宮殿前,百官肅立。
紅牆內外,大雪紛飛。
諸位朝中大佬眉毛胡子上全都沾著星星點點未曾融化的雪花,明明可以告假還家歇息一天的眾人卻無一人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