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蛇在陰暗的角落裡緩慢爬行,而後揚起腦袋,吞吐蛇信,伺機而動。
是昨夜的異能者!
許明淵麵無表情地將匕首橫在胸前,刀刃朝外,黑曜石般的眸子緩緩地轉動,冰冷而機械地觀察著,直到此刻他的眼眸深處依舊平靜得了無波瀾。
缺少了緊張這種情緒,他的心臟平緩規律地跳動著,比藏在暗處對手更像個獵手。
“啊——!”突然,任佑民大叫起來。
許明淵扭頭望過去,隻看到一個黑影飛速在視野內閃過,任佑民將手中的麻袋丟下,飛奔著追過去。
見狀,許明淵果斷下樹,緊跟在任佑民身後,沙沙的爬行聲越發清晰地傳入耳中,不知何時就會突過來。
霎那間,幾道細長的黑影闖入視野,白日早有預料地揮舞匕首,沒有半點停留地繼續追趕。
陰影觸手越來越多,從四麵八方衝出來,連腳下的土地都沒放過,白日的戰鬥力不如黑夜,但好在這些觸手隻有拇指粗細,像剛出生不久第一次捕食的小蛇,數量巨大傾巢而動卻又缺少實質性的攻擊。
許明淵的步伐被迫放緩,好在任佑民年紀大加上腿傷本身也跑不了太快,又一次斬斷觸手後,他注意到前方任佑民的位置並沒有出現觸手。
似乎真如任佑民清醒時說過的,觸手不攻擊他,他是個例外。
確信任佑民沒有生命危險後,許明淵追趕的步伐逐漸慢下來,此刻繁多的觸手突然減少,像是為了讓他能繼續追上去般。
許明淵嘗試性加快腳步,果不其然,快要追上時,觸手又重新多起來。
認清這點後,許明淵索性不著急追趕了,跟任佑民保持最遠的視野距離,陰影觸手大範圍地如潮水般褪去,隻剩下的零星幾個還在不依不饒地攻擊。
許明淵也借機觀察起觸手來,不同於黑夜粗壯有力的模樣,白日的觸手細小柔弱,即使被纏住也沒多少攻擊力,稍稍用力便能扯斷。
是受傷還在虛弱狀態,又或者時段不同效果也不同。
許明淵有兩種人格,白日精通辦公,黑夜善於打鬥,昨晚被意外拉下水後,黑夜除了拚死掙脫還在再次發現蛇影後,砍了對方幾下。根據當時影子的扭動情況來看,確實再次傷到對方了。
按理來說,許明淵兩次重傷對方,怎麼都不該像現在這樣,毫無殺意地隻是糾纏他。
還有鎮子,對方也是在誤以為黑夜要炸掉鎮子時,才會激動到暴露自己的。
有種......說不明的怪異感。
許明淵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腳下的道路趨於平緩,茂密的山林變得稀鬆。
這是要帶我們去哪,他想。
片刻後,許明淵有了答案,他們......回到鎮上了。寬敞而老舊的山道映入眼簾,不遠處就是古老充滿歲月感的石瓦房,頭頂的天穹再無遮蓋,暖色的陽光從碧藍中落下毫無保留地籠罩他們,任佑民也停在原地,呆呆地愣著,嘴裡含糊念叨:“她......她......”
沙沙的聲響再次傳來,這次隻有身後微弱的一點動靜,許明淵回頭望去,那裡什麼都沒有。
或者說剛剛還有,但已經離開了,任佑民就是關鍵。
說來也怪,任佑民被引著從山裡跑出來後竟是沒有再嚷著上山,他沉默良久才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上山道,順著這條蜿蜒的大路緩緩下山。
一路上的沉默不語讓許明淵懷疑任佑民已經重新清醒過來了。
事實也是如此,任佑民走回家,打開門,疲憊道:“進來說吧。”
許明淵抬腳邁進去,這破舊的石屋裡堆滿了各種雜物,有一個角落堆滿了玩具,給孩子的玩具,各種款式都有,其中最多的木製的手工製品。
“一直都是這樣,我早上上山,晚上醒來就在屋裡了。”任佑民抽了個板凳遞給許明淵,自己也找了個板凳坐下來,緩緩說道:“她不會見我,也不會傷害我,但會在傍晚前想辦法把我帶回來,每一次我都是被打暈帶回來的,沒從見過她。”
“可是這一次.......我見到她了。”
任佑民看向許明淵,青年沒有坐下,整潔利落的襯衫在先前的追趕中變得淩亂,又沾了不少雜草和塵土,但仍舊麵容平靜,呼吸均勻,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任佑民知道,剛剛發生了很多事情,哪怕隻是偶然,但他仍覺得青年多了幾分幾分人煙氣,不像表現出的那麼冷漠。
“謝......謝謝。”任佑民說著流下眼淚。
許明淵沒有回應,他不明白任佑民為什麼說謝謝。
隻見這老人抬起手顫顫巍巍比劃著,他前方什麼都沒有,就是塊小小的、連陽光都不能留存的空氣,可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又像是不可置信,像是捧著心底最真摯的寶物,將它展示給自己看。
“她還是那麼小,那麼一點,頭發長長了,亂糟糟的,都不知道紮好,衣服也是的,這還沒到穿裙子的時候就穿上了,也不知到冷不冷,要是感冒了怎麼辦呢.......”
任佑民嘮叨又慈愛地說著,仿佛麵前真有某個孩子站在那,多年未見後,微笑著看向他,任由老人撫摸她頭發炸毛的腦袋。
但那裡終究什麼都沒有,任佑民用很久才接受現實,落寞地放下手,啞聲道:“我的腦子出問題了,很多記憶都是亂的,但我還記得以前鎮上很熱鬨,有很多孩子,可有一天,他們都不見了。”
許明淵沉思片刻,問:“多久以前。”
他沒問有哪些孩子,關於孩子的話題會觸動到任佑民,甚至有可能讓他再次陷入瘋癲。
“十幾年前吧。”任佑民不確定地回道。
知道這點線索就夠了,許明淵說了句“謝謝”便要轉身離開。
任佑民似有所感地問:“你會傷害他們嗎。”
白日感知不到也無法理解大部分情緒,因此他沒第一時間聽懂老人話裡的深意,權衡片刻後,回答道:“如果沒做惡,就不會有事。”
他輕輕推開門,抬腳離開,臨走前想到什麼又道:“在我重新過來前,待在家裡彆出去。”
任佑民下意識點頭,隨後又想起身攔住許明淵,懇求他,不要傷害她,可這話又無法說出口,隻能目送許明淵離開。
他什麼都阻止不了,因為他連這個孩子叫什麼名字都忘記了。
夕陽西下,橘色的光在天邊暈染開來,將整個石鎮變得祥和而絢爛多彩,炊煙自煙囪裡升起,一幅人煙畫卷似乎就此展開,可這光落在任佑民身上卻是冷的,冷得刺骨,透入靈魂。
這是間堆滿玩具小屋,該是歡聲笑語,熱鬨不斷,可又隻剩任佑民一人。
他心弦在一瞬繃斷,雙眼被止不住淚覆蓋,變得模糊不清晰,無窮無儘的絕望從其中溢出來,嘶啞而痛苦倒在地上:“我忘了她!我記不起來!我怎麼能忘了她!我為什麼記不起來!”
“那你想記起她嗎。”陡然間,一道聲音自任佑民心底出現。
這聲音空靈又虛幻,分辨不出男女,他說:“那就上山去找她吧。”
像是打開了某種禁製,任佑民腦海中被遺忘混雜的記憶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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