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生法身。
幾乎在同一個時刻,眾生僧人睜開略顯愁苦的眼眸,見得偌大的白骨神宮裡,那些鬼卒神將,不可自抑地化為青煙直上。
那些禮禪的化煙,這些不禮禪的也化煙。
倒似是人間燈火,炊煙嫋嫋!
神鬼之青煙,將幽冥天穹熏得一片蒼碧,上懸的諸佛之像,愈發端嚴神聖。
眾生老僧現在是幽冥世界白骨神宮的執掌者,不免也受到了地藏的感召——無上佛國、永恒淨土,正在對所有幽冥大世界的強者發出邀請。
地藏要永遠地改變這個世界!
眾生僧人一邊在天海通知齊天子,告知地藏在幽冥有後手,一邊在白骨神座之上起身。
地藏的天海金身已是風中殘燭,祂的天河佛軀也搖搖欲墜。此刻哪怕在幽冥大世界裡還有布置,也不可能有超脫層次的強大——若有,祂應該加注於天海。
眾生僧人當要尋祂一尋,問祂何往,阻祂去路。
正要拔飛,循著那邀請的方向尋找,但見高穹一處幽途橫貫,直指遠空——
有幽冥神隻指路!
這些個幽冥神隻,雖然始終保持中立觀望,但恐怕也沒有想到,地藏度化幽冥鬼神的方式,竟然這樣粗暴……
眾生僧人一步踏上幽途,再落下時已在黃泉舊涸。
他隨手取了一根白骨,塞進知聞石犬的嘴巴裡,令這頭隻是勉強張口的石犬閉嘴。
而後才走到那幽幽的泉眼之前,與那幽眼之中的存在對視:“你度化群鬼的方式,竟然是殺戮。難道殺絕眾生,就是度化眾生。眾生皆死,就是眾生平等?”
這個乾涸的泉眼,連接著真正的黃泉。
而真正的黃泉,此刻正在冥府!
在將黃泉召入冥府的那一刻,地藏就悄悄勾回了幽冥大世界。
此刻薑望間隔這口泉眼,在與天河中的地藏對視!
地藏的聲音帶著悲痛:“我亦痛心幽冥!這一步本應徐圖,是爾等逼迫太甚。今不得已為此事,將使他們於淨土永生!”
眾生僧人問:“你的意思是,本來打算一茬一茬地摘果,現在來不及了,就一次掘根?”
地藏歎息:“你根本不明白,我將創造一個什麼世界。所有的誤會,都是因為不理解。若是你能夠用心來感受,你難道聽不到這個世界的哭聲?”
從開始到現在,幽冥大世界一直都是地藏最重要的布局點。
因為世尊的理想就是在這裡被撲滅。
故事結束的地方,也是故事開始的地方。
隨著祂的聲音響起,茫茫幽冥凍土之上,那破土而出的骸骨,一具具起身,無論什麼種族,無論多麼殘缺,無論是何等形狀,皆來禮佛。
而位於東海某處的冥府世界,在這一時劇烈地擴張和收縮,不斷反複。
嘭嘭!嘭嘭!
發出撬動現世地脈的、如此激烈的心跳聲。
地藏以現世孕胎!
祂的確要接續佛宗當年在幽冥大世界的布局,但並不以佛蹤空蕩的幽冥大世界為基礎,而是要以創造在東海的這座冥府為核心,真正吞掉幽冥大世界,讓對應於“陽間”的“陰間”正式形成。
千佛降世,度世入冥。
讓冥府和幽冥大世界融合後的世界,成為現世的暗麵,滋補於現世,也分享現世的一切。
現世與幽冥本就貼近在一起,祂更是要兩世貫通,生成真正對等的陰陽二界。而不隻是鬼聖鄒晦明所觀想的那種陰陽界。
當然鬼聖鄒晦明的研究,亦是祂的養分。
祂必然會超過世尊的基礎,便是世尊死後這麼多年的光陰,無數天縱之才的智慧!
世尊已死,無法再前行。而祂永不止步。
一旦陰陽兩界的這一步達成,祂將成為前所未有的恐怖存在,最差最差,也是獨據陰間。最多相持於陽間**天子,卻能夠超越其他古老者。
此舉大益於現世,天道即便已經開始厭祂地藏,也當樂成此事!
眾生僧人注視著這樣的地藏,慢慢地說:“佛,不是這樣的。”
“佛,應該是什麼樣?”地藏悲傷地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佛應當如世尊那樣,任恨任怨,不傷不害,最後還自化當場,以免蒼生之厄。那樣才叫大慈大悲,才叫真佛嗎?”
“可是你看——文殊若腐慈,便會被卸磨殺掉。我若腐慈,至今還在井中月。”
“世尊腐慈,空有無上神通,傳道萬界,卻功敗垂成,身死道消。祂已身死,而理想未竟,祂難道就沒有遺憾?世尊若無憾,則世間無有我!此般種種,豈不使後來者思之又鑒之!”
“我生於世尊之死,不可死於世尊之死。”
地藏道:“我在封禪之中不斷滴漏的時光裡想明白,我要實現偉大理想,完成世尊未竟之業。慈悲隻能是我的心情,不可以是我的手段。”
“我可以重新定義佛是什麼樣。”
地藏說:“隻要我擁有舉世無敵的力量,我就是真正的世尊!”
眾生僧人搖搖頭:“我終於明白,為何澹台文殊說你隻是世尊的妄念——因為祂見過真正的偉大和慈悲,而你隻不過一個可憐的偏執鬼。”
他那模糊的麵容,這一時定格為薑望的本貌。
在幽冥大世界,在新生的冥府,在天海之中,薑望都這樣看著地藏。
他誦經曰:“【尊貴】義謂如來始從兜率天中降生王宮。及出家已。而登極果之位。方便利益一切眾生。故曰尊貴。”
“所謂尊貴,非登極果。而是方便利益一切眾生。”
“經如此,事如此。”眾生僧人道:“我想世尊之所以成為世尊,不是因為力量。是舉世敬之,而後有舉世尊之。”
“舉世尊之,方為世尊。”
“若負世人,則無世尊!”
眾生僧人抬起手來,結成神印:“我以白骨神域之主,向你宣明——你今負幽冥,幽冥不再敬你。你在此界,永不為尊。”
“我很樂意看到你有自己的觀點。你隻是暫時的不理解,永恒淨土不會拒絕你。”地藏歎道:“可是你能代表——”
轟隆隆隆!
幽冥群山,竟向此處移動!山的轟鳴,中止了地藏的話語聲。
“敢爾!”地藏轉而驚怒。
祂於此界有暗約!淨土之後是永恒!
連綿的群山之中,隻有一聲回應——“無它,恐為檀香耳!”
……
……
天海深處,觀海台上。
地藏悲哀地模糊地仰看著薑望,薑望直身在祂身前,清醒地冷淡地看著祂。
二者同時發出了對世尊三鐘的呼喚,迎來一場關乎人心的競爭。
薑望本沒有同祂競爭什麼的資格——
但正在摧殘地藏金身的薑述、天妃、重玄遵,便是他的資格。
還在同地藏抗爭的淨禮,還在對地藏詛咒的尹觀,還在與地藏爭搶的左囂……都是他的力量。
他想他沒有特彆偉大的理想,不能像地藏這樣執著,從太虛玄章到朝聞道天宮,他隻是謹慎地一步步往前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大概還是那句話——
隻希望少些遺憾。
可是他還是要站出來。
他站出來不是因為他需要世尊三鐘,而是他需要世尊三鐘不支持地藏——本心也是想給把握三鐘的人,一次機會。因為三鐘的前一響,必然會在此戰之後迎來審判。
“我預感有很多雙眼睛在等著我死。”
“他們恐懼於我帶給這個世界深刻的改變。”
地藏說道:“薑望,我以為你是不懼怕改變的人。”
“薄伽梵六義第一曰【自在】,自在者永不為煩惱係縛。但我想自在的邊界,應是不傷害他人。”薑望說道:“我不懼怕改變,我懼怕以改變之名犧牲彆人的人。”
“總會有犧牲。”地藏說。
薑望道:“便自你始。”
鐺!
鐺!
鐺!
世尊三鐘的聲音,在這一刻才姍姍來遲。
地藏閉上眼睛,等待結果。
薑望卻將合著的手掌分開。
三鐘為誰而鳴?
敏合廟曰,薑望!
須彌山曰,薑望!
懸空寺曰,薑望!
可又不止這三處!
僅在現世,三鐘鳴處的人心所向……
便從鐘聲響。
身在其中,薑望和地藏都能感受。
是誰救禍水於江陰平原。
是誰在妖界帶回神霄情報。
是誰發起《太虛玄章》,廣益天下修行者。
是誰立朝聞道天宮,一身所學,儘傳人間。
誰又封禪千萬年,隻有一句空洞的“眾生平等”?
“世人果然善忘,無論生前多麼偉大的人物,死得久了,就被遺忘。”
地藏歎息:“他們選擇了你,而不是代表世尊的我。”
“世人或許善忘,世人也最能記得。真正心懷世人者,必為人心所憶,雖千劫不能磨滅。人心之豐碑,曆久彌新,是以今日仍有稱世尊!是以你假名世尊,仍有人為你而鳴。梵鐘一響,萬萬禪修為你死。”
薑望看著祂:“世尊的偉大遠非我能及。隻是世尊的道德簿?,不能讓你躺一輩子。”
“我想是因為我沒有強迫他們做任何事,你卻逼著他們做選擇。”
“也因為你雖源於世尊,卻無一事益天下,除了你那個可望不可即的理想,你什麼也沒有做。而我多少做了一點事情。”
地藏揚著頭,似乎還要說些什麼。
薑述的方天鬼神戟,一下砸在祂光禿禿的腦門,將這顆腦袋,砸進了望海台裡……嵌得此顱如明珠。
……
形勢已經到了無比危急的時候,天河之中的地藏,眉骨都被割破,瞧來很有些凶惡。
但祂還是在戰鬥的同時,看著遠處紅楓樹下,被魔氣所包裹的那道身影,溫暖地笑:“我這一生漫長卻又短暫,度過許多人累代難及的時光,一生卻隻為一個理想——誠覺世間之人,頗多可憐。世間之事,皆可原諒。”
薑望定定地站在紅楓樹下,麵上完全沒有表情:“我有什麼可讓你原諒的?”
被魔意纏繞的他,仿佛比魔更堅決:“我在乎的人因你而涉險,我珍重的人因你而悲傷,我是被你逼到這裡來,是你在傷害我。在我和你之間,隻有我有資格說原諒。”
地藏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那你會原諒我嗎?”
“我不原諒。”薑望道。
他眸中的紅塵劫火,在那一圈洇黑中跳躍,他這時才在紅塵劫火中感受到,齊武帝引他紅塵劫火,焚燒天道畫卷,卻在離開之前,送來了一部功法——《生死禪功》。
念及神魂秘術《朝天闕》,念及閒書《列國千嬌傳》,說起來同這位武皇帝緣分不淺,可惜緣隻一麵。
此刻當然不是參悟功法的時候。
薑望看著走入天河的左囂,看著親手劈斷淨禮身上水索的老人,帶著淨禮艱難涉河。
他一步走出紅楓樹下,借三鐘之力,仰聲道:“今以鎮河之名,使長河鎮天河!”
長河一霎起波濤。
福允欽親引長河之水,跨長空如拱橋,倒灌東海,覆於天河上。
長河是現世祖河,萬水之源,天河雖是天海所降,卻也歸屬人間水脈。便如曳落天人族,仍算在人族之內。
但其實天下水族會如何選,先前那拒絕冥府神職的泰山王,就已經給出答案。
祖河天下水!
波濤洶湧,潑了地藏一身。
天河之中苦苦掙紮的淨禮,受長河所沐,一霎就睜開了眼睛,歡喜笑道:“小師——”
他忽然想起自己是大楚國師,還要隱瞞身份哩,便把那個“弟”字咽下了。
隻反手把住左囂的臂膀,兩人聯手而前,穿越無邊浪濤。
倒是天河中流的地藏佛身,猛然下沉數百丈。
地藏所創冥府有四水,作為上下四方立宇宙,是東海、天海、天河、黃泉。
此刻東海為鎮海台所鎮,天海正處在【**絕天通】,天河亦為長河所鎮,獨獨剩下一條黃泉……
在這個時候也猛地掙紮起來,如黃龍翻身!
卻見黃龍體內有一條隱隱的長筋,細看原是一根釣線,再細看釣線下麵還有一個人!
分明是潛在黃泉深處的身影,以恐怖的高速浮出水麵——
王長吉!
地藏掠黃泉,絕巔不能拒。若一切發展如地藏所意,他最後或許會變成天河深處緘默的石頭。
從頭到尾一聲不吭,沉默抗爭,沉默忍受。
此刻覷得機會,卻又瞬引黃泉而走!
四水皆失,新生的冥府被動搖了根基。心跳遽止,世胎如停!
天河中流的地藏,佛麵驟然一僵!
薑望卻涉於長河所覆的天河中,一手牽著淨禮,一手牽著左囂,所過之處水平如鏡,就此上得岸去。
“淨禮……我之普賢!”地藏的聲音哀哀地追:“宏願大美,天河甚甘!”
淨禮的耳朵自己蓋上,像戴了兩隻餃子。
薑望替他道:“天河雖甘,不飲此間水!”
……
飲茶看戲小世界裡,七恨與凰唯真對坐。
祂們一局局的賭過,考驗彼此的判斷,但賭注都不痛不癢,如同玩鬨。正應了那句“閒看”。
在某個時刻,黑衣的僧人忽然走入此間,祂拖了一張椅子,坐在二者中間:“兩位賭得太小!既然要賭,何不更儘興一些?貧僧與爾等賭六局——就賭這六道輪回!”
凰唯真平靜地坐在那裡,隻是看向七恨:“你該走了。”
“啊——”七恨看著地藏,遺憾地搖了搖頭:“我沒有時間了。你沒有賭本了。”
就此起身離去。
這隔岸賞戲的茶水世界,隨著祂消失。
卻將凰唯真留下!
凰唯真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角,卻是什麼也不做,就此離開。
隻剩地藏的幻影,苦澀地漂在原地,直到被一個消息驚破——
荊國天子唐憲歧,直接殺進了萬界荒墓,重創神魔君,殺天魔而返。今陳兵於境,言曰荊國鎮魔有責,邀戰七恨!
……
汩汩汩……
黃泉舊涸,仿佛這時還新鮮。
源源不斷的黃泉水,在乾涸的泉眼裡冒出來。
王長吉便隨水而出。
在黃泉水的儘處,還吊著一具了無生機的皮囊。
在渾濁水麵靜靜地漂浮。
“終知苦海無邊……”
這具黑衣僧人的皮囊,睜開眼睛,愁苦看來,又見薑望:“在許多個關鍵的時刻,你都在關鍵的位置,緣多不是緣,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你身上有人道之光,難道是誰謀我的劍?”
眾生僧人彎下腰,在隨處可見的白骨遺骸中,撿了一根尖銳的白骨在手中,說道:“這是薑望的劍。”
王長吉什麼也不說,他對地藏沒有興趣,隻是靜靜地看著。
地藏已經沒有力量再戰鬥了,就連祂的天河佛身,都已經被姬鳳洲拆得七零八落。
而祂看著薑望:“我矢誌改變這個世界,如果你覺得你可以做得比我更好,那就由你來殺死我。”
噗——
骨劍入肉的聲音,稍有滯澀,終不及長相思那麼順手。
眾生僧人將麵前的這具破皮囊推進黃泉,任其滌蕩、消解,拍了拍手,轉身往外走。
王長吉默默地走在他旁邊,又徑自走遠。
被地藏召出來的累累白骨,橫陳在幽冥凍土,慘慘白輝流蕩,如此世的月光。
月白披在眾生僧人的身上。
在某個瞬間,他仰頭看著天空——
但見得映照幽冥天的三千佛像,一尊尊黯滅。塵風一吹,滿天的土。
原來神佛要人敬。
飛在天上也是泥。
……
嘭!
地藏的金身佛顱,整個地嵌進觀海台裡。
霸國國勢殺得祂一片混沌。
金血、碎骨、消散的社稷之意和佛念,將祂的感知都混淆。
切割這具佛軀的方天鬼神戟、割壽刀、斬妄刀,祂都感受不到了,隻覺極痛極癢極無儘處,如墮無間地獄。
祂埋在觀海台裡,睜著佛眸看。
在天海,在冥府天河,在幽冥大世界……祂什麼也看不到了。
隻有無底無間的黑。
但有那麼一個瞬間,祂仿佛看到了世尊!
是祂誕生之時,倉促逃離前的驚鴻一瞥。
如此悲傷、溫暖,又沉靜。
“我佛!”
祂忍不住道:“我該怎麼做?”
那人回道:“不如問,你想怎麼做。”
“我——”地藏愣住了。
“我……”
祂趴伏在觀海台上,懨懨地吐著血。
“我”想怎麼做呢?
一直以來,都是繼承世尊的理想,都是想要做到世尊未能做到的事情,圓滿世尊未竟之願。
生於世尊之軀,便以世尊自居。
帶著與生俱來的苦澀和責任感,偏執地走向那不可能的理想。
可是——我想怎麼做呢?
我非世尊,那我是誰?
百般糾葛成魔孽,心有不甘必自牢。是執生魔!
“咳咳咳!”
“咳咳——咳!”
地藏劇烈地咳血,而在某一個時刻,驟然仰起頭來!滿麵的血上是橫流的淚。
大喊道:“破開我執方是我!”
這具金身最後似魚在砧板上一挺,就此僵住。
而後化為一團金血,整個的被望海台吞沒。
……
新生的冥府世界正在崩潰,地藏的天河佛身也已經崩潰了。
但它並沒有就此消散,而是點點滴滴如春雨般,竟落在幽冥大世界的凍土。
地藏理想的世界終究沒有來臨,可是祂孕育的冥世之胎,仍然滋補了幽冥,也茁壯了現世。
古老的幽冥大世界,仍然沿著固定的軌跡——世尊當年設想的方向——緩慢地向現世靠攏。
它將予現世更穩固的支撐,它將成現世的冥世。
將有陰間為陽間的另一麵。
將有一處家園,棲居無所依的魂靈。
輪回……輪回仍然隻是想象。
或者源海萬事歸一的純粹,才是最大的公平。
但墜落冥世的亡魂,此後的確會經曆審判。閻羅寶殿將真實存在。遵循最初的美好願望,賞善罰惡。
冥府初創賦予的神職,被冥世認可接納。
在幽冥大世界徹底歸於現世,成為冥世之後,幽冥大世界裡的神隻將會降格。
幽冥神隻降格為陽神,陽神降格為真神,真神降格為毛神……
可茫茫幽冥大地,群山轟隆,散發的儘是喜悅!
因為幽冥神,此後都是現世神。
那些古老的幽冥神隻,雖則降格為陽神,可是邁向現世神隻的道路,卻已經被打開!
有的幽冥神隻苦心積慮,放棄一切,百死一生,也要降生現世,從頭開始,隻為了一個向現世神隻出發的機會。
而祂們隻是在家裡坐著,觀望又觀望,竟就望來了這種可能。
且是站在陽神巔峰的層次,眺望那僅剩一步的永恒。舊有的積累還都存在,根本不用從頭開始!
……
三清玄都上帝宮中,所有人都為景天子的超脫之戰貢獻力量。
衰死者不計其數,三大天師乃至宗正寺卿,都搖搖欲墜。
唯獨太虞真君李一,始終站在那裡,閉目不動。
在某個時刻,姬鳳洲從殿外走進來,冠已歪斜,袍已撕裂,鬢發散亂,頗見狼狽。
他的氣息已經虛弱到可以被尋常捕捉了!卻隻是笑看著李一:“練成那一劍了麼?”
李一睜開眼睛:“我已忘了!”
姬鳳洲笑了笑,拂袖一卷,便將放在他身邊的一真遺蛻收起來。
說起來這一劍是為此戰的後手準備,也可視作對薑述的提防——就如那位號稱軍神的薑夢熊,也早早地引天覆軍在決明島靜候。
但在超脫層次的鬥爭裡,終究沒人能周慮一切。不是所有的後手,都能夠起到作用。就像本朝太宗,還是沒能擒殺文殊。
可他此戰若不成,還是可以告太廟,請文帝,甚或請三尊。
薑述身後更無人。他自己是齊國的後台,齊國的支撐,齊國最後的手段。
當然,也更值得忌憚。
姬鳳洲在堂皇的中央大殿裡,轉身回望,仿佛已經跨越天海,看到那位帝王。
何時第四會?
最後隻道:“班師回朝!”
……
……
世尊誓願中的希望,終於來到幽冥大世界。
祂所承諾的未來,在身死很久以後來到。獨祂看不到。
但春風吹遍。
現世的春風,第一次吹拂到冥土。
黃泉邊上那知聞石犬,忽而一躍,毛發活潑,奔行在冥土之上,身似月光所洗。
早先被中止的演化,這一時又繼續。
其身不斷變幻,最後集群獸之像於一身,聚眾物之優容為一體。
而它且奔且嘯,放情自由!
冥冥之中隻有一個純粹的意誌誕生。
其聲悲憫,頌說——
“我當行於冥土大地,以手以足,掩儘屍骨,度化亡魂。”
“儘度眾生,拯救諸苦,始願成佛。”
這才是世尊的遺願!是祂身死之時所見的悲懷!
釋迦既滅,有地藏生。
假執當死,真地藏存。
是為,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的是執念與妄念!
天衍無窮,人生有終。
昔日【無名者】,座下為諦聽。
是幽冥天,東海月,人間夜。
……
……
……
……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