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谘度咬牙看了一眼冥府內部,姬鳳洲身上龍袍都裂了,提劍仍鬥。他也索性將身上的殘甲儘都扯去,隻剩一身裡衣“今日室見兩天子!景齊在此,楚不失勢!”
又一滴金色的血珠滴下來,仿佛不可挽回的時間,滴漏在淨禮的臉。
他能夠抗拒脅侍菩薩的尊位誘惑,但卻不能阻止梵身的下沉,無法抵禦天河水的淹溺。
雖心如琉璃,奈何身淹江海。
好比一尊憐愛世人的泥菩薩!
滋~!
在他將要沉底的瞬間,一縷電光飛來,就似飛劍一柄,恰將這滴金色佛血帶走,斜斜貫入天河。
按下葫蘆浮起瓢,小和尚又冒出水麵。
電光射落佛血後,猶在滋滋滋——
就此張成了一張電網。
三清太玄雷光!
姬鳳洲電光猶在的左手合攏起來,一拳轟在地藏的麵門,將佛陀金身轟得後仰,使天河激起萬重浪。
“霸國天子,豈容你僭越!”
三清玄都上帝宮內,餘徙咳血不止,宋淮麵色慘白,巫道佑氣衰神虧……皇敕軍兵煞已空,將士全都原地休養,不堪再戰。
但他仍然一進再進,手中海角劍,仍然在分割冥府!
天海之中,戰鬥亦無片刻停歇。
地藏的天海金身被方天鬼神戟挑起來,卻隻居高臨下,抬手覆其麵“施主你既知封禪井中月,豈不知井中月,亦是天上月?”
“我雖坐井觀天,與你一輪明月。我曾見滄海桑田,你卻區區百年,何嘗不在時間之井底。”
佛掌撫頂如授經,卻令天道海洋如長夜,似是蒙住了整個天海,將澹台文殊和祂的梵山也籠罩!
“問我這是何等人間,你可知——這是何等天海?”
薑望都看得出來的問題,地藏自然更不會錯過!
薑述舉國勢為超脫,在此征戰,可他並不擅長天道。甚至於說,為人君者,掌控的是人道洪流,其本質是與天道相悖。也就是人道欺天萬古,不然薑述出現在這裡的第一時間,天海就應該自發將他絞殺。
現在雖沒有這種情況發生,但戰至生死關頭,薑述必然要為他的冒險付出代價。
所以因果必定!
這一刻,就該是生死關頭!
地藏在這一刻收束了因果線,並將之絞纏為薑述的吊頸繩!
但是這時候,祂聽到了一個聲音。
不止是祂,包括澹台文殊和薑述,包括被一戟撥開極遠還沒來得及回頭的薑望,也都同時聽到了這個聲音。
這聲音並非響在天道深海,但的確在天海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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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種極其平靜,但細聽之下,又窸窸窣窣,邪異而瘋狂的聲音。仿佛每一個音節,都緘藏著無數的情緒,不斷地撕扯著人心,又偏偏都被強行扭合在一起,形成如鏡的水麵。
哀莫大過於心死,可強烈的自毀的衝動,不知為何從未能真正殺死他。
那聲音說——
“我詛咒你。”
……
東海之上。
尹觀平舉著雙手,樓江月就掛在他的手臂上,下巴貼在他的肩窩,長發散在他的前胸後背,鮮血貼著他的鎖骨流淌。
他的雙手隻要合攏,就能將樓江月抱住。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時間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又或者隻是幾個瞬間。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要做什麼。
唯獨此刻,怔然無措。
殺手不應該信任任何人。
在陰影裡生活的人,不該覺得擁抱是溫暖的。
行走在刀尖上的亡命徒,怎麼可以期待明天呢?
他不懂怎麼擁抱。
年少時也有過不懂事的風花雪月,騎在竹馬上以為那是一生——但竹馬是不會動的。你往前走,就永遠錯過了。
他很早就過著這樣的生活,在生與死的邊緣往前奔跑,他不可以慢下來,慢下來就會死掉。他告訴自己不可以相信,相信總會變成傷口。
但是——
“傷口裡開出我的血花。”
在每一個貧瘠的春天裡,孤獨的人都細數身上的花。
在此刻寂寞無邊的東海,尹觀空蕩蕩地裝載著海風。
他的長發飄啊卷啊。
他的眼眸發出慘綠的光。
他已經……三次衝擊絕巔。
三次都沒能成。
什麼都沒有的人,隻能夠用命來拚,但拚命也不見得就有機會。
這個世界——
眾生平等!
“我詛咒我!”
他並不顯得悲傷,清俊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是他大喊“我詛咒尹觀!”
無數碧色的光點,仿佛螢火蟲將他環繞。
“尹觀!”
“我詛咒你永遠不能靠近你所愛的人!”
他的碧眸之中,有一圈洇紅的血。他的聲音陡然靜了下來,他說道“因為你沒有保護所愛的能力。”
這具瘦而挺拔的身體裡,沒有山川河流的轟鳴。
隻有點點滴滴如流沙般的朽意。
他的生命正在離開他,可這個世界誕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極速逼近現世極限的詛咒的力量,正在擁抱他!
他在這個時候終於伸出手,隻是想要輕輕地摟一下身前人。
可是這一霎樓江月身上仿佛長出無數的尖刺,密密麻麻地針紮著他!
他並不在意這種痛苦,仍然伸手往前,可冥冥之中有一種不容否決的力量,將樓江月推遠。
樓江月的屍體離他遠去,越來越遠!
他徒然地伸著手,終於知道自己永遠不能靠近——
原來我愛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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