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武仙宮到天樞門的路變得格外長,似乎永遠都走不到頭,緣遙的眼睛模糊了,他用力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嘴巴裡鹹鹹的,眼淚已經流了一臉。
“殿下不宜太傷心,哪怕太傅大人不是死在殿下的劍下,也會死在大王的刀下。”辛彥之停住了腳步。星宿的死讓他想到了為江波殿、為他而死去的水月,他的胸口痛了一下,繼續向前走。
辛彥之的話,緣遙聽到了,他心中也清楚,今日星宿之死,既為江波殿,也是他父王一心所希望的。他父王懼怕的是星宿身後的天宿廳。站在天樞門,他再也抬不起腳,他站在殿外吹著冷風。耳邊響起星宿死時的話:殿下,王妃可以換了,龍龜玉石沒有找到,就沒有辦法讓辛洛承殿下之禍,但林氏之女可以不用龍龜玉石來承,下臣最後一言,殿下娶林氏之女。
紅彤彤的霞光披了他一身,對天宿廳,緣遙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他一遍遍回憶星宿對他的諫言,雖後悔卻無以挽回。小的時候,他每天跟在星宿身後學習。他第一次去天宿廳,隨手拿起桌子上的八寶扇,八寶扇下壓著星宿的占卜的龜板,緣遙看了一眼,他的手又縮回來,想偷看又不敢。在北冕國,有多少人想知道自己的卦象,來預知天命,要知道,在北冕國,這些都是有辦法改的,而星宿卻沒有算到自己的命。在他身後二十年的天宿廳,終究還是塌了。
“王妃可以換了?”星宿究竟是何出此言?若在此時換王妃,辛洛前路堪憂。直到太陽下山,他也沒有想到方法解決辛洛之事。緣遙輕輕閉上眼睛,星宿的音容笑貌再一次跳出來,“殿下亦要儘快舍棄影子之人,麵具戴久了,要揭下來就會傷筋動骨。”想到辛彥之,緣遙猛地睜開了眼睛,如今的江波殿,看似是他這個嫡王子的江波殿,但似乎又不是全是,倒像是辛彥之的江波殿。星宿是在提醒他,要自己掌權。
辛彥之也木訥地坐在殿內,星宿死了,之後再也沒有人幫江波殿指引明路了,以前緣遙闖的禍,有天宿廳和星宿來背,現在,星宿走了,一並倒下的還有一直立在嫡王子身後的江波殿,隻留下一堆的亂攤子。鄧漢炎今日告訴他,林有源夫婦不肯進京,林府前後四處都有陌生麵孔的人出出進進,看來,林有源早就被人控製了,懷柔成為王妃,到底是何人所為。
熾燁在傍晚時收到培星帶回星宿和南恩大師的死訊,兩天,北冕國先失了奉國寺的住持,又失了天宿廳卜正,熾燁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口酒含在嘴裡半天沒有咽下去,火辣辣地灼燒著他的喉嚨,兩杯下肚,他已有些頭暈。
“知道是何人所為嗎?”熾燁抬起頭問培星。
“南恩大師死於魔殺劍,今日朝堂,百官要求嚴懲大殿下。”培星講著今日朝堂之上數百雙眼睛都看到的事。
“整個北冕國,會魔殺劍的除了大王就是緣遙王子了,若要殺南明,何須用魔殺劍。”這麼明顯的佐證,熾燁覺得不太可能是緣遙的手法,江波殿人才濟濟,要殺星宿和南恩大師,用水委毒都好過魔殺劍。
“可今日,竟然太傅大人也會魔殺劍,殺南明大師,是太傅大人所為,還在今日早朝上用魔殺劍傷了太師大人,被大殿下的護衛永一所殺。”培星也同樣疑惑,嫡王子緣遙或者君王複利沒有理由去殺南恩大師。
“竟然星宿也會。”兩個人同時沉默了。熾燁不說話是因為他心底難過,他的心情是複雜的,在岩前城時,是星宿救了他一命,這救命之恩,一直沒機會還。雖一直盼星宿死,真正盼到了,他又吃驚了,星宿是天宿廳卜正,武功修為僅在君王複利之下,而且一直都對君王複利忠心,為何要偷習魔殺劍?愧疚隻有一瞬間,他立刻跳到星宿死亡這件事的本質上來。“怎麼會死在永一劍下?”會魔殺劍的星宿竟然輕易被緣遙王子護衛武士所殺,這多少有點兒說不過去。
緣熠去了會元殿,連續幾日,緣熠都會在這個時辰來跟他父王下棋。來會元殿之前,他在夏訓的嘴裡聽說了星宿死在武仙宮廣場的情形,雖然沒有親眼所見,但他腦海裡有一幅畫,正是假麵人永一師父殺星宿的樣子。而這一切,皆是他父王縱容和默許的。江波殿竟然親手殺了站在身後二十年的星宿,這是緣熠怎麼也想不到的。在他父王的臉上,緣熠沒有看到因為三朝元老離世的難過和憂心,相反,他父王看上去氣色愈發紅潤了。這好氣色背後的絕情讓緣熠提心吊膽。
與平日裡一樣,父子二人麵對麵坐著下棋,君王複利執黑子,緣熠執白子。這盤棋下了一個時辰,已經快到人定之時,會元殿外沒有任何聲響,靜得隻能聽到落子的聲音。北冕國的夜漆黑一片,像碾不開的墨,大雨傾盆而至。冬日,北冕城堡幾乎沒有下過雨,雨水劈哩啪啦地落在房頂,敲打著琉璃瓦,像極了天宿廳祭祀時的鼓點聲。雨水衝洗中的侍衛像被凍僵了一樣,筆直、一動不動地站著。在雨之中看會元殿,四周被雨霧包圍著,像鐵桶一般,牢不可破。
一場棋局,君王複利以微弱優勢贏了緣熠,他今日心底的開心跑到了臉上,他抬起頭看著緣熠笑了,父子關係第一次讓緣熠感覺到溫情。
“熠兒,你輸了。”
“兒臣慚愧。”緣熠讓了一個子,這是緣遙與緣熠不同的地方,緣熠懂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