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分鐘,葉良便已經到了樓下,扭頭看到坐在小亭子中的姐弟倆和薑成,朝著也正看向他的李正點了點頭,之後便打開奔馳00的駕駛位車門坐了進去。此時,林愛莉正坐在副駕位接電話,葉良探身過去伸手打開副駕手套箱,隨手從中摸出三個塑料袋包裝食品。乾酪、芝麻穀物棒、鹹花生,沒錯,這就是被譽為“黑暗軍糧”的英國單兵口糧。當然一個.HourRation單兵口糧絕不止這一點東西,這隻是葉良為了方便,而從大包裝中單獨抽出帶在車裡的,至於這份口糧中的其他東西去哪了,也許也隻有葉良知道,但不得不承認,其餘那些東西才是“黑暗軍糧”的靈魂所在。
就在葉良坐在車裡“咯嘣咯嘣”的嚼著穀物棒的時候,一輛桑塔納警車出現在他的後視鏡中,隨後便停在了他車後那輛奔馳0後麵。
剛停下車,何卓奎的目光便被李正吸引,他驚愕的目不轉睛的盯著李正,就連將車摘空擋、熄火、拉起手刹、打開車門、下車這一係列動作的過程中,何卓奎的目光始終也沒有離開李正,最後愣是連車門都忘了關,直到走到小亭子邊何卓奎還是恍若夢中。於是他乾脆在小亭子邊站定,繼續目不轉睛的盯著李正。此刻他又想起了昨天在劉千戶服務區抽煙時看到的那兩隻小燕子,這是兩隻小燕子都飛回來了?
對於一個在年出生的中年刑警來說,何卓奎經曆的許多事情都是始料未及的,可他偏偏執拗的認為,任何事情都是有預兆的,就像從他麵前飛過的小燕子,恰巧還是兩隻,還是相互嬉鬨著的飛過,這就是預兆。他希望抓住任何一點預兆,從而讓所有的事情變得可控,至少不讓他再覺得始料未及。而何卓奎不知道的是,此刻李正的出現注定了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他將麵臨更多的“始料未及”。在始料未及的經曆中,何卓奎來到了二十一世紀的初葉,一樁貫穿兩個世紀的積案、一對年輕的姐弟,差一點就掀翻了他全部三觀、所有信仰以及從未鬆動過的堅持,唯有姐弟倆幼時那含淚的目光始終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房。
直到李冰第二次向他打招呼,這時何卓奎才緩緩的將目光從李正身上移開:“嗯,冰冰。李正?”。
李冰堅定的點了點頭後道:“嗯,李正,我們今天早上就硬生生的在環球酒店門前遇見了。”,說著,李冰又轉身向弟弟介紹何卓奎道:“這就是何卓奎何叔叔,你出走那會兒何叔叔為了找你把整個本溪都翻過來了,就差把本溪所有的耗子洞都挖開翻一遍了。”。
李正笑著上前雙手拉住何卓奎的右手道:“何叔叔好,我記得何叔叔,還有肉三鮮蒸餃,我都記得。”。此刻,何卓奎在李正心中的地位,遠不及當年那盤美味的肉三鮮蒸餃,三肥七瘦的肉餡、香嫩的雞蛋、紅梗的頭茬韭菜、鮮美的蝦仁、精妙的調味、爽滑勁道的餃子皮,那盤肉三鮮蒸餃堪稱大師傑作;當年的何卓奎,書卷氣未退的青澀、時常犯錯的混亂、無頭蒼蠅一樣的工作狀態,一個六歲的小孩子能大搖大擺的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徒步以最大半徑穿越他的轄區,輕鬆坐上火車離開這座城市。笨豬撞死在樹上,他愣是撞死在那已經死了的笨豬身上。
何卓奎也笑著握緊了李正的手,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道:“好好好,回來就好。都是何叔叔不好,沒把你們照顧好。現在回來了,一定給機會讓叔彌補一下,有什麼事情一定隨時跟我說,我這雖然能力不大,但叔叔一定儘全力。”
李正散去臉上的笑容正色道:“何叔,讓你說的好像我跟姐姐都是問題少年一樣,還得有什麼事情隨時跟您說。今天沒彆的,就是我姐說這麼多年您一直很照顧,現在我回來了,我們姐弟一起感謝您。”
“哈哈哈,什麼感謝不感謝的,是叔叔對不起你們小姐弟才是。叔叔今天請你們小姐弟好好吃一頓!”,現在才上午九點剛過,這個時候就說吃飯顯然不合適,但剛稍微回過神的何卓奎馬上意識到,不要讓這小姐弟在“華南樓”這兒多待,那組辨人畫像也許還有後續的問題需要向姐弟倆詢問,這個時候千萬不要觸動姐弟倆的敏感神經,而“華南樓”這裡哪怕一個石子、一棵樹都有可能在這對姐弟的心裡翻起驚濤駭浪,更彆說自己口袋裡還揣著他們家的鑰匙。說到吃飯的時候,何卓奎本想說請姐弟到家裡吃肉三鮮蒸餃,當年那肉三鮮蒸餃是何卓奎母親的手藝,可稍一轉念,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可能讓小姐弟觸景生情的東西,這個時候不合適。
北方人,不論貴賤,都以餃子為美食。尤其是東北人更有“好吃不過餃子,舒服不過倒著。”的說法,因為在大家生活水平尚且比較低下、物資相對匱乏的年代,隻有在重大節日的時候才能吃到餃子。而吃一頓餃子,更是需要動員全家老少,和麵、擀皮、剁餡、包捏、或蒸或煮忙成一團,然而亦趣在其中。
聽何卓奎這話,李正也立刻覺察到他話裡有話、心裡有事,明明自己說記得他和肉三鮮蒸餃,當年那肉三鮮蒸餃是用一個鋁飯盒裝著的,應該是何卓奎從家裡帶給他吃的,極可能肉三鮮蒸餃是何卓奎的母親做的,可現在說到吃飯,何卓奎卻對肉三鮮蒸餃隻字不提,這很不符合人的思維慣性。何卓奎此刻刻意回避肉三鮮蒸餃,有三個可能性讓他這麼做:
一、何卓奎家裡發生了變故,即便不是何卓奎的母親不在了,也是出了什麼問題,現在沒法做肉三鮮蒸餃了。按何卓奎的年紀來判斷他母親現在親手做一頓肉三鮮蒸餃應該還是沒問題的,除非有大變故;
二、可能性一的成立,那不至於如此的刻意回避,那就是有什麼問題讓何卓奎不願談及舊事,尤其是姐弟倆出走前後的事情,要刻意避開“肉三鮮蒸餃”這個可能的導火索;
三、可能性二不成立,並不是何卓奎不願提及舊事,而是何卓奎擔心提及那段舊事會觸及自己和姐姐。而為什麼他不想觸及自己和姐姐呢?不想讓自己和姐姐再提起父母的案子,案子爛在劉常宏和孟長江手裡,他和劉常宏、孟長江三個人有著什麼樣的關係?他擔心有人再在案子上糾纏?
最後這個可能性成立的話,那就說明當年案子並不是毫無進展,而是三個人中有隱膩,而恰恰是這個可能性最可能成立。現在上午九點半不到的時間,何卓奎刻意的提到吃飯,又刻意回避肉三鮮蒸餃,前者是因為不想在這裡多待,後者是因為不想舊事多提,兩者有著同樣的目的——不想觸及那段舊事牽扯其中。
對此,李正並沒有當場應對,而是輕描淡寫的微笑著,詢問有什麼好吃的,隨後讓林愛莉去安排,並說自己長大了該請長輩吃飯的,何況這麼多年沒有任何音訊,是自己太不禮貌了,所以這頓飯必須李正來請的。
這時何卓奎才注意到身後停著的兩輛奔馳車,薑成他是認識的,自然那輛奔馳0他也是認識的。他意想不到的是那輛奔馳00也掛著沈陽牌照。要知道,一輛奔馳00在這個年代,辦理完相關各種手續後總價超過00萬,同期沈陽市在崗職工平均工資僅元年,相當於每月約元。一個本鋼工人,每月工資根據崗位和等級分彆00至000元不等。而就何卓奎當時的薪資收入來說,把他所有各項收入、福利,包括非貨幣福利等加在一起,他的平均月收入也絕超不過00元。這也就是說,何卓奎買一輛奔馳00並手續齊全的將其開在路上的話,他至少需要不吃不喝的工作年。即便是那輛奔馳0,其落地價也要00萬出頭,也需要何卓奎不吃不喝的工作年。何卓奎此時如此看李正的這輛車,並不是“先敬羅衣後敬人”(《須賈·誶範雎》元高文秀),而是對李正目前生活現狀的一種審視,這輛車可以說清晰的折射出李生目前生活的富足。雖然何卓奎當年就知道李正被一個英國家庭收養,收養他的這個家庭很富裕,但當這種富裕真切的以這種形式擺在何卓奎眼前的時候,還是令何卓奎多少有些驚異。
在何卓奎驚異的時候,李正招呼車裡兩個人下車安排他們做事情,而並沒有向他們介紹何卓奎,這個舉動精準的表明,這兩個人就是在為李正工作的,而李正如此年輕。隨後林愛莉乾練的職場精英做派不說,葉良的每一個動作所透露出的信息,那絕不是一個從警多年的刑警隊長理解不了的——眼前這司機極有可能曾經是一個職業軍人,或者是受過長期特殊訓練的,葉良雙手食指、虎口和拳峰上的老繭,那就像夜空中的曳光彈在何卓奎的眼中閃耀著劃過,作為刑警隊長的他沒有如此厚重的老繭,而葉良雙手食指和虎口上都有同樣的老繭。其實,李正的雙手食指和虎口上也都長有老繭,不過相比葉良的老繭要輕,不會那樣刺激刑警隊長的眼球。之所以這些老繭會刺激到何卓奎,何卓奎深知這些老繭的來曆,食指和虎口處的老繭是由於長期持槍和射擊而形成的,至於拳峰上的老繭自不必多說了。而李正手上的老繭沒這麼重,那不僅僅是李正所做的持槍、射擊動作遠遠少於葉良,更是因為長期以來,辛西婭一直為李正在手上塗抹含水楊酸的藥膏以及各種護膚品,在李正回國臨行前,辛西婭還一再叮囑林愛麗,除了李正的重症肌無力治療外,還一定要記得為李正塗水楊酸藥膏。
至此,何卓奎和李正的心裡分彆埋下了一顆種子。
何卓奎這顆種子,似乎看到了李正回來的真正原因和即將發生的事情,他相信即將發生的事情決不可能簡單;
至於李正,隻不過是心裡又多了一顆“種子”而已,這已經不是一顆、兩顆“種子”的問題了。
也許有人還記得兒時的一篇課文《種子的力量》(夏衍著):“沒有一個人將小草叫做大力士,但是它的力量的確誰都比不上。”,李冰讀過這篇課文,但李正沒讀過,但這並不影響李正心裡那些“種子”的力量,而此時的李正則是為心裡的每一顆“種子”都規劃著成長計劃,並適時的對這些成長計劃進行調整和完善,以確保每一棵“種子”得到最充分的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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