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tet_c"“嚓嚓嚓嚓嚓嚓嚓嚓……轟!!!————”
在卡普侖的落拍之下,低音提琴的“詰問動機”再次從寂靜之中撕裂而出,帶出一聲野蠻而失控的巨響!
第五樂章,擴大的奏鳴曲式,最後之日,複活頌歌。
全體樂隊傾瀉出排山倒海的降b小調分解和弦,小號與長號吹響f小調“審判動機”,驚恐的號角之聲跨越八度上下貫穿,預示著末日啟示錄般的場景。
但前景如潮水般轉瞬即逝,大提琴與低音提琴墮入陰影中徘徊。
他的揮拍暫時變得輕柔,氣氛歸於寧靜的c大調,有的聽眾回憶起了第一樂章的“田園牧歌”第二主題,這時長笛、圓號和單簧管進拍,雙簧管以回響的音色錯開模仿:
“ol——do——”“ol——do——”
“ol——do,re,mi,fa,ol——”“ol——do,re,mi,fa,ol——”
依舊是那簡單的主屬音交替,以一二三四五的純淨音階上行,然後迂回滑落。
但在這裡它帶上了聖詠的莊嚴氣質,以及微妙的節奏和音程變形,於是它不再是“田園牧歌”,而是升華為了更高級的形態:“升天動機”。
豎琴撥出不穩定的減七分解和弦,圓號之聲從夕陽西下的天際線傳來。
43小節,呈示部伊始,雙簧管吹響蒼涼的三連音“宣告者動機”,開始了它麵對遼闊無邊的黑暗所唱誦的莊嚴讚歌。
交響大廳頂外的閃電仍在持續地劃破夜空,但這不會改變其分毫的晦暗與沉鬱。
卡普侖現在就覺得,自己暫時還活著的事實已經不像陽光,而似黑夜。
白晝之光,豈知夜色之深。
弦樂器的撥奏如莊嚴行進,木管組以ppp的弱度吹響了“末日經”主題。
過半的聽眾找到了熟悉感,這條帶有審判和救贖二元性意味的中古聖詠,好像在第一樂章的展開部中間曇花一現地出現過。
而在這裡,它處於呈示部的核心位置。
且繼續被作曲家續寫。
長號和小號承接了審判,預示了救贖,於是“末日經”的後半段,衍變為了“複活眾讚歌”的初步形態。
一如漆黑死寂的《第二交響曲》總譜與海報封麵上的那道微光。
“宣告者動機”三連音再度於各個聲部間綻放,但這一次仿佛受到了動搖似地退縮,隻剩下氣若遊絲的豎琴撥奏與弦樂震音。
卡普侖的喉結在顫動。
他張開了嘴,但說不出話,隻有指揮棒的尖端長長地往後排探了出去。
“ol——fa。”
“ol——fa。”
“ol——fa,mi,fa,re—i—!”
長笛和中音雙簧管在戰栗中吹響了“懇求動機”。
降b小調的設計,使得ol與fa呈現的是vi-v級的半音關係,它尖銳地在空中懸置、重複、撕扯,又發展到雙簧管、大管、短笛、單簧管……漫山遍野地在各聲部間糾纏對位。
誠實地說,他的確想向命運懇求,哪怕聲音像樂隊這般發顫都可以。
因為自己還有很多想欲求、想擁有的東西。
這份工作的收入很高,社會地位也相對體麵,自己帶著“自知之明”地辭職轉行,能混成這個樣子是沒想到的。
現在樂團裡弄的那個“藝術普及”和“音樂救助”就是很好的東西,如果手頭閒錢再多一點,結合自己前期的金融投資,就有很多很多想法以後可以親自施展見證。
比如成體係地建個“舊日音樂學院”什麼的。
小一點的事情,也許可以再要一兩個孩子。
看著他們開心快樂地長大,然後分彆教一門樂器,開一場家庭室內音樂會,讓妻子和親友們在溫馨中聆聽。
呈示完“懇求動機”的他搖了搖頭,伸手對準了耳朵捕捉到的偏右後方的位置。
低沉的“末日經”主題再次肅穆響起,這次不是偏恬淡的木管,而是富有金屬質感的銅管,它接續的“複活眾讚歌”漸次升高,“宣告者動機”也逐次加入,交織為響徹天地的啟示錄篇章。
呈示部結束,一片令人惴惴不安的寂靜。
卡普侖喘著氣,左臂斜向下伸直,手與腰胯平齊。
這是一個很低的高度,以示意ppp的起奏。
樂隊後排已做好準備,那六名打擊樂手躬起身子,屏息落槌。
定音鼓、大鼓、小鼓、銅鑼、大鑔……一字排開的打擊樂器全部奏響。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
卡普侖想起了作曲家對這個展開部所做過的指示。
“請所有人用你們最快的速度,敲出你能做出的最弱力度,然後在三個小節之內升至最強,直至毀滅一切!”
“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仿佛海嘯臨近,山嶽坍塌!
在排山倒海的漸強之音下,他左手做瑣碎而激烈的繞拍,越舉越高,升過頭頂,然後帶著右手的指揮棒一同狠狠斬下!
驚恐的“審判動機”號角聲再度吹響,六位打擊樂手血液全部湧往雙臂,麵露猙獰之色,雙手更加瘋狂失控地掄槌叩擊!
“轟嚓!!!————”
真正的末日啟示錄場景被粗暴打開,荒原之中地動山搖,墓穴裂開,死者林立,漫山遍野地魚貫加入行進之列,不分貧富貴賤,國王也好、乞丐也好、義人也好、惡徒也好、信神的也好不信神的也罷,全都不由自主地舉步向前,接受最後一日的拷問。
“審判動機”、“宣告者動機”、“末日經”主題及“複活眾讚歌”展開了短兵相接的廝殺,逐漸演變成了一大段光怪陸離而腳步狂亂的進行曲。
起初是雙腳站立的位置失去支點,然後是小腿,再然後是雙膝。
他感到自己正向未知的死亡飛奔而去,世界丟失了僅存的透明度,開始變得晦暗且難以理解。
低音鼓的滾奏聲漸行漸遠,弦樂器又發出了顫栗般的顫音。
再次探出指揮棒,這一次對準的是長號組。
“do——i。”
“do——i。”
“do——i,,i,ol—mi—!”
降e小調,半音化的vi-v級進行,“懇求動機”再一次出現,懸置、重複、撕扯、疊加,那些人在懇求之際,哭聲愈來愈高;
樂隊的齊奏縷縷將其粗暴打斷,哀嚎直震天際;
大提琴在倔強地續寫這段旋律,往更加嚴酷冷冽的方向發展。
死者不願讓感官棄之而去,但意識終將隨著永恒聖靈之逼臨而消殞。
懇求動機啊,在展開部被呈現得這麼精彩。
第一次,他突然覺得自己乾這一行的天賦或許真的還可以,就是起步晚了點。
如果命運能再給十年時間,
或者,五年,
不,哪怕隻多一兩年!……
應該是能在指揮上多有些見地,多給世人留下點東西的,不至於隻有這麼一張孤零零的唱片。
孤零零的唱片?
“宣告者動機”再度被他引出,他已精疲力竭,整個人就像是被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在陰沉如水的黑夜中,他揮舞著殘存的靈性,就像揮舞一支臨近熄滅但仍舊熾熱的火把。
晦暗的幕布被燙出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坑洞。
坑洞中有光線滲出。
塵世生活顯示出最後顫栗的姿態,啟示的小號在呼喚,夜鶯之聲遠遠傳來,長笛與短笛以神秘的華彩交替婉轉啼鳴。
那麼多崩潰懇求的瞬間,那麼多歇斯底裡的情緒,在此時終於消儘,就連空氣都凝結不動。
作曲家筆下美得最超絕,最令人屏息的時刻到來了。
卡普侖輕輕地顫抖著探出了手,朝遠方,朝高處。
他不像是在指揮,而是想去觸碰什麼一生未得的東西。
他的嘴唇在跟著微微念動,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在一片可怕又惴惴不安的靜寂中,合唱團以最輕緩的無伴奏清唱,開啟了最後之日的那曲頌歌:
“複活,是的,你將複活。
我的塵埃啊,在短暫歇息後!
那召喚你到身邊的主,
會將賦予你的新生。
你被播種,直至再次開花!
我們死後,
主來收留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