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什麼詭異的怪物來襲擊己方,動物看起來也都是尋常習性。
路倒是比以前更難走了一點,車輛出現了幾次刮擦,尤其是輪胎和底盤有了幾次很大的磕跘,但圖克維爾主教明顯汲取了之前的反思教訓,既然沒妨礙行駛,就沒有叫大家停下查看。
繃緊的精神必定有放鬆下來的時候。
原始生態的山川大地壯麗而奇瑰,天空藍得特彆深,在純淨的陽光浴澤下,樹木的綠、河湖的銀、朱黃的草,都被映襯得澄亮而富有立體感,與天光與水影一片裝點在遼闊的蒼穹裡。
種種五光十色的景致,潔淨的陽光和微風,讓車窗邊的隊員們不禁輕輕隨風哼鳴。
那些從各芳草間綻開的花朵、從林間生長的孢子、以及飄灑在葉片與空氣中的花粉,鵝黃、湛藍、桃紅、碧綠.更是呈現出豔麗無方的光彩,迷炫了人的視覺。
偶爾,在這種身心暢爽的體驗中,會感覺到某種未知的陰影,和一小股讓人不寒而栗的陌生,但隻是偶爾。
畢竟,遇到怪物或敵人撲過來的話,再將其合力解決就是了,大家的靈性反應又不慢。遇到邪靈汙穢上身的話,布置秘儀、拜請神力淨化就是了,大家的神秘學儲備又不淺。
除此之外,如果日常行路時不放鬆下來,一直繃著肩膀和兩股,又有什麼額外好處呢?連範寧也不得不承認這點。
雖然一路下來,確實遇到了幾件讓人不明所以的小插曲,但後知後覺地來看,眾人所做的預警和應對,完全隻是在“和空氣對峙”。
實際上,在這片塵世之外的無人之地行旅,根本不用考慮自己在世俗中扮演著何種角色、與他人處在怎樣的社會關係,在戰爭中炙手可熱的精良兵器,在這裡毫無用場,所有和地位、財富、名譽、政治或宗教權力有關的要素,全部都自然而然、悄無聲息地走向消融了。
當生活中的那些曾經令人困惑或遺憾的問題,在這裡除卻了任何受煩擾的必要後,他們欣賞著令人陶醉的山川風光的同時、就自然而然地思索起關於生命、信仰、藝術、歸宿與命運等諸如此類的純粹又宏大的“終極”命題。
範寧也沒有成為例外。
隻不過他選擇的方式是鑽入了汽車改裝的小工作台,執筆,作曲。
是時候開始醞釀自己的第四部交響曲了。
而且,範寧心中的確保有著一絲警惕感,他覺得,與其說當下是在“身心舒暢的放鬆中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陌生”,其實更可能是“歸宿和死亡正在以一種未知、華麗而詭異的方式悄無聲息降臨”。
據說文字和認知會被扭曲,但音符不會。
彆人寫的都是調查日誌,自己則不如試著用交響樂來當作備忘錄,如果某一天真的迷失在了這裡,親筆寫下的作品沒準能提示到自己,一路上真正發生的是什麼。
或者,至少有可能提示到今後靈感更高、更有共鳴的後來者。
那麼這第四部交響曲應該是個怎樣的立意與基調呢?
範寧的第一思路,自然是從當下的境遇、所見、所感中找尋,或總結西大陸這一階段以來的種種經曆與得失。
但他的腦海中,不知怎麼總是反複浮現著另一些陳年往事。
那是去年夏天不對,已經是去年去年的夏天了。
說起來,現在的自己怎麼到了這麼一個遙遠的世界,到了這麼一番境地呢?
範寧想起的是在聖歐弗尼莊園的那個清晨,燭光晚餐之後的那個清晨,自己從睡房的沙發上醒來,在三角鋼琴前彈著莫紮特的鋼琴奏鳴曲k.330,當那些純真、靈動、似無邪遊戲的鋼琴聲在睡房內響起時,金黃澄澈的光束也從落地窗外射入,在地板各處灑出一道道明媚的條紋和斑點。
而後羅伊小姐醒來道了早安,與自己閒聊間,她站在落地鏡前挽著自己的長發,不知是有意還是隨意地說了這麼一句:
“範寧先生如果在餘生能寫出類似這樣的交響曲,即使那時得不到近況,我也會確認你一定過得十分幸福,沒有悵然和悲劇。”(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