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亭靜那日走後,柳梓唐也沒出現過,也是辛溫平從同窗那裡知道他已經在進京路上了。但聞柳二家依舊把訂婚的流程全都走完了,就等柳梓唐金榜題名、衣錦還鄉,然後和聞亭靜拜個堂,聞亭靜就算是正式過門。
聞亭靜後來又來了幾次楊家,次次都吃閉門羹。一而再、再而三,聞亭靜也不裝了,四處和人說楊菀之不檢點,還說楊菀之如何勾引糾纏柳梓唐,害得柳梓唐為了躲她不得不提前上京,惹得他們未婚夫妻兩地分離。楊菀之也不聲辯,在營造司點自己的卯做自己的工,辛溫平卻是受不了這些,在鄉塾裡給聞亭靜使了不少絆子。隻是她發覺這些絆子使了,聞亭靜也無所謂的樣子,倒是阿姊這樣,那些亂七八糟的聲音反而自然地淡了。
這半個月楊菀之倒是提了兩次想帶著辛溫平上京的想法,辛溫平隻當阿姊是放不下柳梓唐,不等阿姊說完就大喊著:“阿姊,你不能追著男人跑!我覺得你需要一個人冷靜地思考一下!”然後扭頭就跑。等到她意識到阿姊好像是有彆的話要說時,阿姊又忙碌了起來。
維揚縣已經下了兩天兩夜暴雨。
辛溫平坐在楊莞之對麵,察覺到楊莞之最近心情無比煩躁。
因為家裡隻有姐姐在賺錢,為了省油燈,姊妹倆夜晚都是擠在一處學習做工。楊莞之每次遇見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會下意識地用指尖點桌麵。今天的阿姊點桌麵點得格外勤,還時不時看自己兩眼。其實過完春節辛溫平就覺察到阿姊有煩惱,而且這煩惱同自己有關。
她這個阿姊啊,聰明歸聰明,卻從不會掩飾自己,單純、耿直又善良。她坐在阿姊對麵看著阿姊的表情像變臉一樣,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歎氣,一會兒又搖頭,覺得阿姊怪可愛的。辛溫平覺得自己該給阿姊一個台階,不然阿姊要一直煩惱到什麼時候呢?
阿姊總是把一些事情憋在肚子裡,一直這樣會把阿姊憋壞的。她已經十二歲了,阿姊十歲時就開始養家糊口了,自己如今也該為阿姊分擔一些什麼。
窗外的世界此時一片陰暗,暴風雨以猛烈的姿態在黑色的天空下肆虐。厚重的雨滴從天而降,像無數顆銀珠一樣砸在地麵上。一道道閃電撕裂著夜色,地麵上隨著雷聲不斷地顫抖著。窗外的樹葉被狂風吹得四散飄落,搖曳不定,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在這黑暗的夜晚,隻有來自閃電和雷鳴聲的尖叫和貫穿整個縣城的狂風主宰屋外的世界。
“阿姊。”辛溫平突然開口,“我前些天覺得阿姊想去大興城是因為柳梓唐,但是我這兩天想了想,覺得阿姊不是這般糊塗的人,阿姊是有彆的理由要去大興城嗎?”
突然被妹妹這麼問到心事,楊菀之微微一愣,旋即點了點頭:“不是因為柳梓唐。”
“那是因為我?”
楊菀之沒想到,自己的這個妹妹居然如此敏銳。她神情複雜地點了點頭,卻不知如何開口。
“為什麼?”坐實了心中的疑問,辛溫平反而更疑惑了,她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有什麼事情是需要阿姊帶自己去大興城的。她從小生長在維揚縣,雖然阿姊和阿爹總教導她要好好讀書,可她如今還未參加鄉試,更彆提進京了。
楊菀之的沉默讓辛溫平心中隱隱不安,好像她身上的這個秘密像是一把刀,如果出鞘了,阿姊和自己的某種緣分就會被割斷。楊菀之想了想終於開口道:“平兒,其實,你我不是親姊妹。”
一聲炸雷響起,辛溫平的腦子裡一下子空白了。
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循。她早就發現自己和阿姊阿爹長得不像。阿姊阿爹都是雙眼皮、高鼻梁、杏仁眼,麵部的輪廓柔和,典型的江南人樣貌;而自己卻是丹鳳眼、塌鼻梁,比起阿姊來,臉要更方一些。她以前問起來,阿爹總是說她和阿娘更像。因為阿娘去得早,她對阿娘的樣貌全無記憶,後來她纏著阿姊問阿娘長什麼樣,阿姊卻說:“柳葉眉、杏仁眼,櫻桃小口一點點。”她最開始以為是阿姊書讀太少,形容匱乏,還和阿姊爭論了好幾次阿娘到底是不是杏仁眼,後來阿姊生氣了,就說自己也記不得阿娘長什麼樣。
可沒想到,自己真的不是阿爹阿娘的女兒。
“那我的生父生母……”
辛溫平話音未落,突然從門外傳來激烈的敲門聲:“楊大人、楊大人你在家嗎!”
楊菀之在營造司當差,雖無官銜,但下麵的工人還是會尊稱一聲大人。聽見敲門聲,楊菀之眼皮一跳。要知道,大晚上、還是下大雨的大晚上,有人來敲營造司差役的門,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果然,楊菀之從門縫一看,來者是最近營造工地上的一個小工頭,身後還跟著自己的同僚戴澤傑。楊菀之趕忙開門,戴澤傑簡潔明了地說道:“先和我去營造司取東西,念寺橋出事了,趙大人和錢盎已經過去了。”
辛溫平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門外的雨夜,楊菀之麻利地披上蓑衣:“平兒,收拾東西,我送你去隔壁林嬸子家。”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楊菀之也不是第一次晚上被營造司喊走,辛溫平和林嬸子都習慣了。托付好妹妹,楊菀之和戴澤傑踏進了雨夜裡。楊菀之問道:“怎麼回事?念寺橋塌了?”
營造司就是這樣的,修橋搭屋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尤其是橋梁,如果在修建中遇見這種突然的暴雨,很容易毀於一旦。但正常說來塌了便塌了,無非是和戶曹出納吏吵上一架,重新撥點銀子,把塌方的材料歸置歸置,等天氣好了看看還能不能搶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