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太子殿下到——”
煙紫色的幡在風中飛舞,長龍一樣的車隊在官道上綿延,遠遠看去真如紫氣東來。維揚縣的城門打開,紫色的轎輦前是四匹精神奕奕的白馬,身上的鎏金鞍飾伴隨著噠噠的步伐碰撞出叮當的金玉之聲。四周的百姓紛紛下跪,辛溫平和楊菀之混在其中,都悄悄地打量著這支自大興而來的隊伍。
這煙紫的帷幔遮天蔽日,一雙白皙修長的手輕輕撥開馬車車窗的帷幔,露出一張與辛溫平極為肖似的臉。在那人的目光投向車外時,辛溫平猛地一驚,趕忙低下了頭。而楊菀之卻直直地對上了轎中人的目
她沒想到大興來的使臣居然是辛溫平的嫡親大哥!
坐在轎輦上的辛溫泰正百無聊賴地打量著路邊跪了一片的百姓,突然對上了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少女著一身樸素的亞麻色布衣,兔兒一樣的杏眼毫不避諱地看著他,即便是四目相對,也沒有即刻躲閃,而是思索著什麼一番,然後緩緩地垂下眼眸。
不,那不是兔子該有的眼神。
“有趣。”辛溫泰輕笑一聲,手裡的白玉手串在指尖繞了一圈。
車隊向縣衙行去。
車隊過後,人群頓時議論開來。
“你們知道嗎,都說這個太子殿下在大興城人稱‘玉麵菩薩’,如今一看真是不假,這通身氣度,好似仙人下凡呢!”
“你彆說,這個太子長得是真好看,也不知道婚配了沒……”
“你這個小蹄子真是癡心妄想!連太子殿下你也敢肖想!”
“做白日夢嘛,做大一點又怎麼了?”
“但是你說這太子雖然長得好看,可菩薩的名號可不是誰都能當得起的。”
“那你是有所不知了!”城東賣布的老板說道,“這太子殿下是大興城裡出了名的心慈!據說先皇還在位時,有一次那位宮裡的男寵因為在大興的西市被一個走卒衝撞了,要將那走卒抓去受刑,那時太子殿下才十二歲,在宮中托人奔走,又在大雪的天氣裡於那明堂之前跪了一個下午求先皇出手!太子殿下真心是個宅心仁厚之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辛溫平望著楊菀之若有所思的神色,小聲問道:“阿姊可是惦念著念寺橋之事?”
“嗯。”楊菀之點了點頭。
念寺橋之事已經過去了兩個月,王逢依舊下落不明。趙學明的腿廢掉了,而那位新上任的代管工曹已經逐漸把控營造司。錢盎的夫人是經商的,家中小有一些薄產,錢盎便直接辭掉了營造司的差役,回去和夫人一起經營布莊了。戴澤傑因為要養家,隻能低頭做人。楊菀之拜訪趙學明時,趙學明對楊菀之說:“菀菀,這件事終究會隨著時間一點點被人淡忘。你我無能為力了。我這條腿再也站不起來了,再過數月,我就要回雍州老家了。你姊妹二人辛苦,如今在維揚縣也不好生存,我和內子已經商量好,想認你姊妹二人做乾女兒,與我們一道回雍州吧!我趙氏雖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也世代為官。去了雍州,你若還想去營造司,我也有門路。”
楊菀之心下感動,卻不敢答應。她知辛溫平近日是動了些去大興的念頭的,若自己孑然一身,定會承了趙氏夫婦的恩情。可辛溫平是皇女,她不想把趙氏夫婦卷進爭鬥中,也不敢給辛溫平隨便認個爹!她隻說辛溫平很有自己的主意,這事她得回去同妹妹好生商量,算是委婉推拒了。另一方麵,王逢的失蹤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許是因為這幾個月他們都像是死灰一般,又或者是認為一切儘在掌控,這次太子到訪維揚縣,聞縣丞眾人也沒仔細提防楊菀之幾人。
辛溫泰被安排在縣衙後的驛館裡。
維揚縣雖隻是廣陵郡下屬的一個縣城,卻繁華異常。前朝有哀帝,做皇子之時便是廣陵王,當時王府彆院便在維揚縣,現在的縣衙、驛館、營造司等部門便是將彆院拆解翻修成。而如今的聖人亦是在維揚縣有過蹤跡,可以說維揚縣是從龍之地了。自前朝起,維揚縣的發展就倍受青睞,早有“風物淮南第一縣”的美名。如今的驛館乃是當年哀帝彆院的後花園,小池精巧,水榭宜人,花木雜植,山石錯落。縣令、縣丞一乾人等引著辛溫泰步入花廳,早有下人布好精美的菜肴。時值初秋,花廳四周擺滿了彩菊,爭奇鬥豔,饒是辛溫泰這皇太子都被看花了眼去,不由讚歎:“父皇總與我說江南富庶,可惜本宮以前一直被皇祖母囚在那大興城中,隻能從父皇的隻言片語裡去想象。如今身臨其境,倒是比我想象得更加富麗堂皇。”
聞縣丞笑著解釋道:“太子殿下謬讚,此處乃是前朝哀帝彆院改建而來,自然富麗堂皇。因著是皇家的規格,平常的欽差來了也都隻能住到西街的客棧去,這驛館還是第一次待人呢!”
縣令點頭:“聞縣丞說得是。”
維揚縣的縣令姓周,也是個妙人。此人的官是買來的,沒有讀過書,甚至不識幾個字,因此維揚縣的大事小事都是聞縣丞在操辦,他就像是個吉祥物,隻在重要場合出現,擺擺官架子,然後附和一聲:“縣丞說得是!”官署裡的眾位差役平日私下戲稱他為說得是縣令。此時他也秉承著一貫的吉祥物自覺,任由聞縣丞招呼辛溫泰。辛溫泰被聞縣丞引到上首的位置坐下,擺了擺手道:“都坐下吧,本宮不是那等擺架子的人,既然是以欽差的身份來,那就都是父皇的臣子,無需這些貴賤之禮。”
“是。”下屬諸人都坐向兩旁的座位。
話雖如此,聞縣丞的話還是讓辛溫泰心裡熨帖。聞縣丞示意下人上菜,立馬從門外走進來一水兒穿著水綠色綾羅薄紗的小娘子端著精致的瓷盞走進來。江南的女子身段柔軟,聞縣丞準備的衣物那是該遮的遮,該露的露,出水藕節一般的肩頸腰肢,配合著水色的綾羅,走起來飄飄擺擺,真如楊柳經風。辛溫泰身邊的侍從都看呆了眼。而辛溫泰卻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眼神裡看不出一絲波瀾,麵上卻依舊掛著和煦的笑。
“殿下,這是桂花糖藕。”
“太白醉蟹。”
“蟹粉獅頭。”
……
精美的江南菜肴被一道道呈上。辛溫泰隻是每道都淺淺地嘗了一下,隨後微笑著點了點頭:“果真是魚米之鄉,這菜肴如此精致,本宮都想將今日做菜這廚子請去東宮了!”
“能被殿下看中,是他的福氣。”縣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