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的相貌與陳光蕊有六分相似,臉型與那溫柔和善的氣韻卻像極了殷溫嬌,其身份不言可知。
曆史上,他冒險偷渡出大唐,克服了語言難關,走過大漠,爬過雪山,被強盜洗劫,還差點被歹人祭天,曆時十七年,走過五萬裡艱辛路途,取得真經而返,堪稱華夏古代留學生中的第一人。而即使在《西遊記》裡,有悟空保駕護航,他也吃了九九八十一次苦頭。
溫嬌端詳著這位史上最強留學僧,卻沒有想象中見到曆史名人的激動,而是有難以言說的溫柔漣漪在胸口漾開。
興許,這便是母愛。
玄奘的目光觸到她的臉上,訝道:“阿娘的容貌為何……”
差點忘了,玄奘印象中的殷溫嬌,還是那個被船夫霸占多年的鬱鬱寡歡的中年美婦。溫嬌摸了摸自己光潤的臉頰,淡淡道:“遠離了是非人、是非地,當然心平氣和,相貌隨心變遷,自然而然重返青春。”
遠來的風,送來了仲春山花微醺的芬芳。受殷溫嬌沛然的感情影響,溫嬌忽然有些累了,她也不嫌地上醃臢,隨意地往台階上一坐,逗弄著階前的青草:“你又為何要躲著張氏?”
玄奘也坐了下來,聞言垂目,拈了拈佛珠:“祖母說,娘親與爹和離,小人見風使舵,對爹爹多有打壓。小僧與娘親相聚之日雖不多,但匆匆幾麵,已足夠識得娘親品性。娘親這般淑和溫婉之人,能鬨到和離的地步,過錯必不在娘親你。”
“況且,當日小僧辭彆親人回金山寺時,阿娘哭成了淚人,爹爹與祖母對小僧卻並無多少不舍。如今爹爹仕途不順,祖母方才見我,足以見得薄情。小僧不願被祖母以情相迫,更不願娘親為難,隻好避開了去。”
雖然《西遊記》裡的唐僧氣猴的功夫了得,可此時此刻眼前的玄奘卻是十分通透。溫嬌隻覺心下一酸,很替殷溫嬌欣慰:“你就不怕他們罵你不孝?”
玄奘道:“適才隔門聽到你們說,‘想要報答父母深恩,需書寫、讀誦此經,懺悔罪愆,供養三寶,受持齋戒,布施修福。’小僧深以為然。日後自為他們多抄、多念幾卷經,好助爹爹與祖母消除今世的罪愆。此心天日可鑒,他們再要怨恨,小僧也無可奈何。”
淡淡酸楚在胸中蔓延,溫嬌不覺低聲道:“我先前還怕你會怨我待你爹爹過於無情,沒想到你這般明理。你爹爹他但凡有你半分有情,我也不至於心灰意冷到去尋短見。”
玄奘目光微顫:“阿娘尋了短見?可有落下什麼傷?”
“那倒沒有,被救下了。隻是每每想到你爹爹罵我的話,仍然心寒萬分。”溫嬌冷笑,“失節蕩婦,早該自儘,省得給他戴綠帽子。什麼樣的黑心肝才能把這等無廉恥的話說出口!我忍辱偷生是為了誰?還不是當時懷著你,想為他留下一點骨血。即便沒有你,當時我就該死麼?好色之徒看上了我而殺人,這殺人凶手都可以趾高氣昂的活著,我反倒要尋死,沒有這樣的道理!你爹爹若是覺得這頂綠帽子戴著頭痛,大可以自己去死,反正我是想好好活著的。”
玄奘自聽到“失節蕩婦”的惡毒之語時,便低頭不停念佛,待溫嬌說完,方才慢慢抬眼,眼底儘是後怕道:“還好阿娘無事。爹爹他……”為人子女的慎重和僧人的修養製止了他評價陳光蕊行徑的衝動,思前想後實在不好說什麼,隻好略過他不提,“如今阿娘劫滿脫身,必有無儘後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