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中堂隻好使勁擠壓著身後的童男童女，紙馬花圈，儘量往後退，漸漸退到馬車夫和淩蕊誌兩人的後麵，使得三人形成一個倒品字形——馬車夫和淩蕊誌一左一右坐在前麵，龍中堂獨自深深陷入進小山似的花圈紙活堆中。
淩蕊誌看看深陷其後的龍中堂，雖然於心不忍，卻也無可奈何，隻好穩住身形，儘量不再向後擠壓。
龍中堂雖然窩在花圈堆裡不好受，可一見淩蕊誌不再擠靠過來，心中稍安，長出口氣，茫然望著車轅裡的高頭大馬，不知不覺，思緒萬千，波瀾起伏。
他從慘遭不幸的華家姐弟，想到生死未卜的韓鳳嬌和失蹤的吳墨蘭與馬愛蓮；從一去無影蹤的劈柴人，又想到急欲尋到的柳成蔭、翠兒和柳含煙……
點點滴滴，樁樁件件，無數紛擾，接踵而來，讓他心中幾分沉重，幾分慌亂，幾分煩躁，甚至還有幾分擔憂和幾分恐懼……
心事重重中，他靜靜地花圈紙活堆裡，而馬車夫卻因為老板做成了一筆大生意感到心情愉快，甚至在吆喝牲口的空隙間，還不時地吹幾聲口哨。
淩蕊誌為了照顧龍中堂沉重的心情，強忍著坐車兜風的歡快，不能像馬車夫那樣喜笑顏開。
可她畢竟第一次經曆這種拉著棺材逛大街的稀奇事兒，不僅非常好奇，還有點緊張，尤其看到大街上好多人驚訝注目，還有幾分羞澀不安，心想這樣跟著龍中堂瘋跑，萬一被父王知道，不知又要惹出什麼禍端呢？
一念至此，她情不自禁地悄悄回頭，偷瞄一眼龍中堂，隻見龍中堂癡癡呆呆，好像木頭人似的蜷縮在花圈堆裡，滿麵沮喪，茫然遠望，不由心中一痛，急忙輕問道“公子，公子？”
“啊？”龍中堂被打斷思緒，驀地看到淩蕊誌滿含關切的目光，急忙應道“淩，淩公子……”
“彆喊公子啦。”淩蕊誌笑道“要不，喊我名字吧？不，和我媽一樣，喊我蕊兒吧。”
“那怎麼行？”龍中堂急忙搖頭，誠懇婉拒道“您是金枝玉葉，我不過是個山村野夫。”
“公子，您是瞧不起我——啊呀！”
淩蕊誌斜身回頭，正專心致誌地逗著龍中堂開心，馬車軲轆突然軋過一塊小石頭，咯噔一聲悶響，驟然跳起老高，把一時走神的淩蕊誌一下顛起老高。
她驚呼一聲，急中生智，一把抓住擠壓在馬車立幫上的那個童男。
隻聽“嗤”的一聲輕響，她的手輕鬆穿透童男紙糊的外殼，卻緩解不了她驟然下墜的巨大重量——隨著“嘩啦”一聲碎響，那童男的肚子被掏出一個大窟窿，而她卻依然向車下滑落下去。
龍中堂大吃一驚，眼疾手快，右手閃電般伸出，一把抓住淩蕊誌腰間的衣襟，使勁往懷裡一帶，便把淩蕊誌攬進懷裡，左手扶住淩蕊誌肩膀，急切問道“沒事吧蕊兒？”
“沒事兒沒事兒。”
淩蕊誌聞聽龍中堂情急之下直呼名字，胸中一陣怦怦亂跳，生怕龍中堂看到她發熱的臉蛋，卻轉身衝著馬車夫大聲吼道“狗東西，怎麼趕車的？”
其實這種顛簸，對坐慣馬車之人來說算不了什麼，對趕車的馬車夫來說，更算不了什麼。
甚至，淩蕊誌方才差點被顛下馬車的一幕，不過轉瞬之間，對於專心趕車唱小曲的馬車夫來說，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
如今，馬車夫猛然聽到怒聲嗬斥，既委屈又惶恐，急忙回頭問道“爺，怎麼啦？小的哪裡做錯了麼？”
“沒事兒沒事兒。”龍中堂不由啞然失笑，心中的萬千煩惱似乎隨著散去許多，暗中扯扯淩蕊誌的衣裳，以示安慰，衝著馬車夫輕聲說道“剛才顛了一下，怕顛掉貨物。”
“是是是，小的多留神，多留神。”
“再不經心，到了地方，姑奶……”淩蕊誌嗬斥一半，猛然意識到差點說漏嘴，急忙戛然而止，改口嗬斥道“咕咚把你埋了。”
馬車夫唯唯諾諾，不敢應聲，吆喝著牲口，轉彎向北跑去，而龍中堂聽出淩蕊誌的語病，忍不住笑出聲來。
淩蕊誌俏臉緋紅，看著龍中堂喜笑顏開，倒也不甚在意，忽然心中一動，急忙問道“哎呀公子，怎麼挖坑呢？”
“糟了，把這茬兒忘了。”
“放心吧，二位爺。”龍中堂話音剛落，馬車夫大聲回道“小的車廂下，啥都有，鐵鍁鐵鎬鐵釺子鐵錘……”
“你閉嘴。”淩蕊誌笑道“有就是了，說那麼多廢話。再偷聽我說話，割掉你舌頭。”
“是是是，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馬車夫心裡這個氣呀！心想誰願意聽你們說話，馬車上就這點地兒，總不能塞上耳朵吧？早知你這樣不通情理，老子真不該告訴你們，讓你們滿大街去買家夥。
“彆在意，小哥，蕊兒逗你玩呢。”龍中堂眼見馬車夫滿臉惶恐，急忙好言勸慰，卻又看著調皮的淩蕊誌小聲笑道“大小姐，就算人家偷聽你講話，應該割耳朵吧，為何割舌頭呢？”
“就是——”馬車夫心想對呀！忍不住回應倆字，突然想到淩蕊誌的嗬斥，急忙話鋒一轉，大聲提醒道“就是要拐彎了，二位爺坐穩了。”
淩蕊誌和龍中堂看到馬車夫滿臉尷尬的神色，不由相視而笑，淩蕊誌眼見龍中堂不再那麼憂愁，趁機問道“公子，你和文英他們怎麼認識的？”
“唉！”
龍中堂一聲輕歎，也想把滿腹惆悵琴書一番，於是便把巧遇華文英，夜闖王府、被拋金水河、遇到好心農家，以及再次回城後看到姐弟三人不幸遇難之事，簡明扼要地敘說一遍。
等到他戛然而止，悵然遠望之際，卻已經遠遠地看到那片小樹林了，不由又傷感自責道“如果當時不去你家，或者去你家後及時趕回，說不定她們姐仨，就能幸免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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