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孫元化在人海中看到了一個久違的身影,那是自己的恩師徐光啟。隻見徐光啟已經須發全白,看上去已經像是耄耋老人了。這段時間以來,徐光啟儘到了自己的一切力量,變賣家產,想儘一切辦法營救自己的愛徒,也是想為明國保留一個熟知兵器製造和火器運用的人才。哪怕懇求從來很不恥的太監,他也做了,可是朝廷的意見非常明確。崇禎皇帝最終讓步,但是隻是把淩遲改為了棄市。
徐光啟痛徹心扉,這可是他最敬愛的大明啊,孫元化有罪但是罪不至死,他也是受害者,隻是有人把他放錯了位置,如果仍然留在工部,孫元化將會是天下名士。當初自己也是反對朝廷調孫元化去登萊的,孫元化自己也不願意去登萊,結果崇禎皇帝一意孤行,一錘定音,聽不得反對的聲音。如今登萊這個局麵,為何把一切的罪責都推給孫元化?
徐光啟看著周圍盲目、看似熱血實則愚昧透頂的人群,茫然的搖著頭:救不了了。不知道是在說孫元化,還是在說大明朝廷。徐光啟在自家小廝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轉身離開。
孫元化親眼看見恩師離開,他開始緊閉著雙眼,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隨著監斬官的令簽的落下,劊子手往大砍刀上吐了一口酒,然後手起刀落,孫元化和張燾的人頭落地。
原本明亮的世界,突然間變成了黑白色,又逐漸變成了暗黑色,直至完全漆黑一片,兩片眼瞼緩緩的關閉。恰似關閉了大明朝的複興大門。
這兩個明末重要的科學家和發明家,就這樣去了西方極樂世界。
隨後監斬官命令衙役看管現場,皇帝陛下有令,兩名人犯棄市,三日內不得收屍。
崇禎五年八月底的一天,登萊寧海州衙門:
福山知縣朱國梓和當初福山防守的各位將士們也趕到了寧海,隻為迎接即將到來的欽差。
按照慣例,眾人都得沐浴後、焚香迎接欽使,可是欽使遲遲未到,直到未時三刻,欽使才姍姍來遲。可是眾位官員的肚子早就餓的咕咕直叫了,也不敢擅自離開。這是對待功臣的應該的樣子嗎?
欽使小黃門緩緩的打開聖旨,眾人這個時候為了體現尊卑,畢竟屬於大禮,還是應該跪下接旨的。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山東、登萊兩處監軍使高起潛奏報,兼顧地司反饋,得知福山大捷,殲敵甚多,朕心甚慰……
原登萊等處巡察按察使王道純監軍溺職,毫無作為,罷斥為民;
原登萊總兵官吳安邦,知恥而後勇,舍身殺賊,重創叛軍吳賊所部,致使吳賊授首,特賜黃金100兩,白銀1000兩。然前有登州之敗,致使損兵折將甚重,貶兩級留用,任為東江援兵營參將;
寧海州李鳴環、州同李士標同仇敵愾,緊服上命,執行徹底,因此全部年終考核為優等,待有出缺,優先升賞;
福山知縣朱國梓以貢生入職,前有福山防守之功,本次亦有保存福山城之勞,考評優等,著吏部考核後,優加恩賞;
寧海指揮使李仁全原為承蔭獲職,保守福山有功,特授予實職指揮使,恩授武散階昭勇將軍;
寧海指揮僉事王倓忠勇任事,特恩授武散階懷遠將軍;
原文登營參將吳忠孝置同袍不顧,本應處斬,但念其沿途收攏敗兵,後積極抵禦叛軍,功過相抵,貶官三級,降為守備,在東江援兵營內聽用;
成山衛百戶王馳,精忠護主,特實授副千戶之職;
沙島義民王來承,忠義可嘉,通報嘉獎,特實授福山百戶,恩授武散階忠顯校尉;
棲霞義民於七,武舉人出身,前途無量,然尚在丁憂之中,賞無可賞,待來年參加科舉,優先恩賞;
棲霞義民於六、李應詳、曹良臣等……著福山知縣朱國梓量才任用,但是對於其人所謂部屬,則要悉數裁撤,不得擅自聚集;
南直隸義民張鹿安,年方幼衝,少年兒郎,秉性勇敢,然畢竟年少,唯恐拔苗助長,特恩賜民間俊秀生出身,待及冠以後按例入南京國子監讀書;
…………
原福山百戶劉師吉,勇敢擅戰,掩護同袍,勇氣可嘉,致不幸陣亡,理應優加撫恤。特命其子襲升副千戶世襲,其入忠孝祠。
…………”
朱國梓聽完大怒,但是不好發作,返回福山後,就製作多個題本題報,委托自己的父親和親朋故舊,不斷上承天聽,後來被吏部考評為優,升了一級為陝西行省鳳翔府通判。
王道純無奈搖搖頭,換上了一身布衣,借著去陝西上任的朱國梓馬車,畢竟還是順路的,一同開始了西行的路程。
於七、於六帶著李和尚李應詳和地煞虎曹良臣帶著手下們也跟張鹿安打個招呼後,就回棲霞去了。
李仁全和王倓帶兵回到了寧海,福山的防守現在由王來承百戶率領義勇來管理。
第二天一大早,張鹿安帶了張撿和陰六約了王來承一起去看了下劉師吉的墓。
劉師吉當初被炸的僅留下軀乾和頭部,王來承等人找來木頭雕刻為腿腳,裝上後入槨。劉師吉下葬第三天了。入葬後三天拜祭是必須要的。
張鹿安和王來承等來到墓地後,已經看到了李仁全和王倓二人帶著親兵跪在了墓碑前,原來他們已經連夜從寧海趕過來了。
微微起風,刮的黃紙屑到處亂飛,火盆中的火隨風搖擺,恰似想掙脫束縛。
幾人各自問好,祭拜完成後,李仁全和王倓跨馬返回了。
張鹿安的眼前再次浮現出劉師吉那威武高大的模樣,再也聽不到那爽朗無畏的笑聲,再也聽不到一聲“你這個小家夥”的笑罵聲。
“朝廷還是刻薄啊,說好的入忠孝祠祭祀,牌位進去了,可是這三天也沒有一個官員過來看看”張鹿安很不滿的發牢騷。
王來承也很無語“大明文貴武輕由來已久”。
“隻是這樣做未免令人心寒。還好劉大叔的兒子可以承襲副千戶之職,劉大叔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唉,哪裡還來的兒子?”王來承悲憤莫名“我跟老劉曾經談過心,他本是遼人,崇禎二年建奴大貝勒代善帶兵進攻遼地,劉家奮起反擊,全寨139口人幾乎全部被屠殺殆儘。老劉他帶人奮勇殺出重圍,結果身邊隻剩下自己的兩個兒子了,其中長子還身負重傷,沒走到旅順人就咽氣了。老劉性情耿直,在東江待不下去,就來到了登萊。因為驍勇忠誠,被朱知縣任命為百戶,帶兵抗擊叛軍。他剩下的唯一的兒子,就是在第一次福山之戰中陣亡的……後來朱知縣為他續娶了孫夼的一門親事,其妻已經懷有身孕,但是在一次回娘家省親的途中,被土匪襲擊,老劉親眼看見續妻慘死,一屍兩命。唉,你彆看老劉人前笑哈哈,他心裡可苦著呢。他孑然一身,所剩下的唯有一腔正氣罷了”。
張鹿安聽到此處已經是淚流滿麵,任由淚水劃過了雙頰,而不擦拭。
遠方的山林暗黑森森,天邊的夕陽血紅燦燦。(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