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八月末。
"農者,國之根本也。"劉璋在翻閱這段時間來海量的軍需輜重消耗的總冊時,他不由感慨了一句。
當下,劉璋雖是拿下了關中,誅殺了李傕、郭汜二賊。
可關中戶口薄少、耕田稀疏,加之兵災的影響,所能提供的賦稅少之甚少,況且關中初定,兵災方靡,這個時候若是派下吏去征繳賦稅糧草,隻怕對對劉璋收攬關中民心不利。
因是如故,劉璋自漢中發兵起,到拿下長安,再到追阻截殺李傕、郭汜二賊,軍需供給、輜重所取,無不是俯仰於巴蜀之地。
而從巴蜀之地轉運糧秣到關中,需要跋涉山川大江,道路崎嶇難行,更不必說有些地方甚至於是沒有道路,惟有山間開鑿的棧道可以通行,是以糧秣轉運,極為的艱苦。
在這種情況下,為了減少糧草輜重的耗費,以免給巴蜀帶去太大的壓力,不使巴蜀之民沸反盈天、不承令旨。
所以劉璋眼下所開展的軍事任務,除卻遣甘寧、文聘去襲取關隴道、略陽等要地,就再無其他的軍事行動了,他此刻偃鼓息旗,與民休息了起來。
隻是考慮到來日的隴右之戰,劉璋不免有所憂愁,自關中仰攻隴右,所需的兵力、糧草、輜重,隻怕是一個海量的數字,到時候若是再從巴蜀轉運,恐是巴蜀之民難以支撐,會出現民夫逃亡的事情來。
一念至此,劉璋放下了手中的糧草總冊,他向主簿荀攸說道:“夫定國之術,在於強兵足食,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
在劉璋一句話說完,頓了頓的時候,荀攸已然是明白了劉璋的意思,他點了點頭道:“明公說的極是,屯田之策,確是先代之良式也,昔日孝武皇帝開拓西北,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台和渠犁皆有田卒數百人,且耕且戍,戍衛與墾耕並顧,避免自中州長途運糧,解決了邊地守備軍隊之需,如此方得一舉安定西域。”
“明公之意,莫不是想於關中屯田,用以足食足兵?”主簿兼軍師中郎將荀攸借著前麵的話頭問上了一句。
“然也。”劉璋重重的點了下頭,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他才說一句話,荀攸便可舉一反三,誠快事也。
“今者我軍中所需輜重糧草,無一不是俯仰於巴蜀之地,可巴蜀僻遠,糧草轉運辛苦,雖是可支撐一時,卻不可支撐一世,總不至於後麵兵發隴右,東進中原,還要依托巴蜀轉運糧草,隻怕到時候巴蜀之民,當沸反盈天了。”
劉璋道出了他的顧慮,接著點明了當下關中的情況:“如今關中之地,先是逢著董卓造逆,後世李傕、郭汜作亂,士庶流離,生民耗儘,眼下是處於地多民少的情況,且其地往往無主,是以我意,將荒地收為官有,分配給士卒耕種。”
“如此一來,士卒不至於因為沒有戰事就閒暇下來,四處惹是生非,有所不利,二則屯田所出,可以用作補給軍需,三則不使關中無主的良田荒蕪,肥力散儘,化作下等之壤。”
劉璋條條款款的講起了屯田的好處,封建時代,農業就是根本,種田就是國家的第一等大事,也是他放在心頭記掛的事情。
荀攸點頭稱意,他稱讚道:“亦戰亦耕、兵農合一,此策上利國家,下利士卒,當即施行也……後麵臣下去同諸曹商議一番,給出一個細則承給明公細覽。”
“好。”劉璋出言表示了同意,作為君主,他需要把握的是船舵,也就是他這艘大船前進的方向,至於細節上的問題,他自是不會事必躬親,那樣太過繁瑣勞累了。
諸葛武侯怎麼死的,劉璋可太清楚了,諸葛亮夙興夜寐,凡軍杖二十以上必親覽,食不過三四升米,吃的少,卻又用心太過,以至於星落五丈原,為後世留下了遺憾。
因而劉璋自然不會去效仿諸葛武侯,他也沒有諸葛武侯那般的才具去掌控一切,他隻有定下施政的大略方針,至於具體怎麼實施,細節上的把控,他便交給了麾下的臣子。
有臣子不用白不用,況且臣子所做的事情,就是為君主搜殘補闕,使君主的政策沒有大的遺漏。
商量完了屯田的事宜,劉璋向荀攸感慨了一句:“今早收到雒陽間細遞來的文書,果如卿言,天子大駕駕臨雒陽,關東諸侯皆是翹首觀望,唯有兗州牧曹操當機立斷,引兵前往雒陽護駕。”
對於曹操出兵雒陽一事,劉璋沒有什麼意外的,這件事對他來說,不過是曆史又重演了一遍而已,他隻是借著這個事由,去和荀攸談論起關東的事情罷了。
聞言,荀攸淡淡的言道:“昔日汝南名士許劭有言,曹操者,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也,若是太平之世,曹操說不得是一名能臣,可如今逢著天下大亂,加之天子在手,曹操恐是會幻化成奸雄一個。”
“是故曹操名曰護駕,但以攸看來,隻怕其人實則是有挾天子之意。”說到這裡,荀攸不由為天子劉協的命運生出一聲歎息,才脫狼巢,又入虎穴,劉協的命中,卻是注定為人所操控,不得自己。
劉璋撫著手中的玉如意,感受著玉如意的溫涼,他淡淡笑道:“荀卿之叔,有王佐之才的荀文若在曹操身側,說不得會匡正曹操,不使曹操化作奸雄,而是成為一名漢室的能臣呢?”
“人心似水,何其深也;民動如煙,何其亂也。”荀攸搖了搖頭,他否定道:“如曹操者,若是一朝得勢,翻然騰空,非是我叔荀文若所能製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