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鳶回了謝府,屏退了氣喘籲籲撞上來的下人,沿著青石路踱進了一方竹林。
謝老家主喜靜,院子裡種滿了青翠欲滴的瘦竹,偶有一兩風吹過,竹葉簌簌作響。
進了鶴雲居,沈老家主正坐在簷下逗鸚鵡,兩鬢霜白,風骨仍不減半分。
“終於舍得回來了?”老家主聽到腳步聲,眼皮都沒掀一下,繼續逗他的鳥。
“不是您老說沒事彆在您跟前晃悠麼?”時鳶咕噥了一句,緩緩挪過去,彎身瞅了眼老家主的神色,漫不經心嘻笑:“祖父,逗鳥兒呢?”
“臭丫頭一邊去!”老家主一吹胡子,又看到她一副沒骨頭似的站相,氣不打一處來:“你說說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功課不好好讀,成天出去給我惹禍,我老臉都要被你丟儘了!”
“哎,當心,這鳥兒金貴著呢。”時鳶扶了扶搖搖欲墜的鳥籠,“這回您可就冤枉我了,溫姐姐新學會了一首曲子,邀我去府上聽曲兒呢,溫姐姐相邀,孫女能不賞光嗎?我這不也沒給您惹事麼?”
溫梨原出身謝家旁支,原名謝梨,後改了母姓溫。
三年前,也就是時鳶從上京來汝寧的那年,溫梨母親病逝,謝老爺便逼她嫁給當地一富紳當續弦。
溫梨不堪逼迫,便逃出來投奔謝老家主,因著謝夫人與時鳶母親的交情,謝老家主便將她帶在身邊,亦師亦父。
“唉。”老家主歎了一聲造孽,搖頭進了屋,蒲簾嘩啦落下,裡麵傳來聲音:“我這把老骨頭是管教不了你了,你回去收拾收拾,過幾日就回上京去。”
時鳶一聽哪還站的住,趕忙追進去,“祖父,您老身體硬朗著呢,您彆急著趕我走啊!再說上京有什麼好玩的啊,我不回去!”
“還有那太子妃,不會是弄月唬我的吧?”
“哼,由不得你!”老家主拄著木杖緩緩走向黃花梨纏枝蓮紋櫃,從裡櫃裡拿出一封明黃聖旨,“你過來……”
時鳶睜大眼睛,搶過老家主手上的聖旨,迅速掃了幾眼,臉上神色幾番變化,氣得雙手發抖,幾乎從後牙裡擠出一句:“老皇帝欺人太甚!”
謝家退避汝寧數年,避其鋒芒,從不涉政事,那老皇帝下了這麼一道旨意,看似嫁入天家,皇恩浩蕩,誰不清楚他打的什麼算盤!
皇恩浩蕩,去他的皇恩浩蕩!
三年前一封聖旨準她離京,她在汝寧才快活了沒幾年,如今又是一道賜婚聖旨,就要將她徹底拴在上京那個束縛人的鳥籠,真當她時鳶是召之即來呼之即去的雀兒啊
鳥雀都不帶這麼聽話的!
“看好了,就收起來。”老家主桃木拐杖敲了敲地板,看向時鳶手中攥成一團的聖旨,眸光微黯:“此事若有回旋的餘地,上京早該有消息傳出。這次陛下鐵了心要拉我謝家入局,以如今朝中的局勢,謝家想要獨善其身,隻怕……”
時鳶笑了:“反正我自小胡鬨慣了,大逆不道之事又不是是沒做過,也不差抗旨這一件。難不成陛下真要為了這事遷怒時謝兩家?屆時他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眾口?”
“抗旨?你還真說得出口!”老家主這回動了真怒,掄起木杖就要去打,“時謝兩家又如何?君是君臣是臣,君臣有彆乃萬古定理,敢觸及天子逆鱗,當年的昭穆太子就是咳咳……”
時鳶原本從書案上拿了字畫去擋,聽到老家主提及昭穆太子,知道昭穆太子曾是老家主得意門生,那是老頭兒多年來的一處心結,忙收起字畫:“祖父,祖父消消氣,莫要氣壞了身子,孫女知錯了,日後定不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