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仙俠,這位來自龍虎山的道人,平日裡總是一臉嚴肅,不苟言笑,可誰能想到,他到了武當山後,時間一長,竟也被洪洗象“帶偏”了不少。
起初,他不是被洪洗象拉去當壯丁,給宮觀修修補補,就是被使喚著砍柴燒炭、搭建竹樓,在此過程中,難免和武當上幾代的道人有些磕磕碰碰。
剛開始,武當的小字輩道童們對齊仙俠沒什麼好臉色,覺得這個外來的道士整天板著臉,好似誰都欠了他幾萬貫錢似的。
然而,日子久了,大家發現這人雖然外表冷峻,心地卻不壞。
再加上年輕小師叔洪洗象對他以禮相待,而且小道童們聽聞他的劍法與六師叔祖不相上下,膽子大些的,便壯著膽子向他請教飛劍的法門。
齊仙俠倒也豪爽,全然沒有門戶之見,有問必答,慢慢地,一大群對劍仙風采和江湖風雲滿懷仰慕的道童就跟在他屁股後頭,嘰嘰喳喳問個不停,使得他所居住的那間冷僻竹屋,不知不覺間熱鬨了許多。
武當山與規矩森嚴、金科玉律多如牛毛的龍虎山截然不同,這裡沒那麼多講究。
齊仙俠本以為自己會極不適應,可沒想到,不光是那些頑皮單純的道童,就連陳繇、宋知命、俞興瑞等幾位騎牛的師兄,也都和他有了或深或淺的往來。
漸漸地,齊仙俠爭強好勝的心淡了下去,不再像初來乍到時那般,滿心想著要和洪洗象一較高下,而是靜下心來,在武當山專心練劍習道。
閒暇之餘,他偶爾會登上主峰峰頂的太虛宮,去欣賞那日出日落的壯麗景致,隻不過,他每每看到這座武當主峰上的主殿太虛宮,都會覺得這大殿有些過於新了些,一點沒有千年武當的曆史底蘊氣息。
嗯
武當山人看來是要臉,沒將當年薑婻三拜,拜塌這座太虛宮的事說出來。
再加上齊仙俠從小沉浸劍道,對外界之事充耳不聞。
好好好,武當臉,至少沒有丟滿整座江湖。
極目遠眺,東西南北四麵七十二峰巒,宛如蓮瓣拱衛著主峰,呈現出一種俯首稱臣的朝拜姿態,煞是壯觀。
每次吐納完畢,收回視線時,他總會情不自禁地望向那柄貨真價實的呂祖遺物,宮殿前懸掛的仙劍,它就那麼靜靜地懸掛在大庚角簷下。
齊仙俠自幼便對五百年不世出的呂祖崇敬有加,也正因如此,他才一心執著於修行劍道,心心念念追求那飛劍取千裡之外首級的劍術極致。
在道門之中,劍分道劍與法劍兩種。
自古以來,便是尊崇道劍而輕視法劍。
簡單來說,道劍旨在斬除七情六欲,助人修道飛升,百利而無一害,法劍則用於斬妖除魔鏟平世間不平之事,可如此一來,便不可避免地會沾染因果。
曾有龍虎山的天師就因頻繁使用法劍,遭遇了罕見的天劫,險些當場兵解,要不是龍虎山當機立斷,折損了數棵龍池氣運蓮作為代價,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齊仙俠選擇的是法劍一途,龍虎山對此並非沒有異議和惋惜。
今日,恰逢玉京尊神真武大帝的誕辰日,武當山上香客絡繹不絕,熱鬨非凡。
說來也怪,自從他齊仙俠上山以來,這姓洪的連一次下山都不曾有過,整座武當山也不見有在山下做何等宣揚之事,而武當山的香火卻異常旺盛。
齊仙俠時常聽同門白煜講解氣運之說,也略懂一二。
此刻,站在主峰觀雲望霞,他雖隻是個望氣的門外漢,卻也隱隱瞧見雲海滔滔翻湧,層層疊疊地彙聚在七十二峰之外,隻是不知何時才會厚積薄發。
好在齊仙俠向來不是個杞人憂天的性子,玄武是否當興,龍虎能否長榮,究竟誰才是真正的道教祖庭,又有誰會被朝廷敕封、得君王恩賞,這些於他而言,都不重要。
突然,齊仙俠隻覺心神猛地一跳,瞪大了雙眼,下意識地抬頭望向那柄已沉寂整整五百年的仙劍。隻見那把古劍竟顫鳴如龍,聲震四方。
緊接著,七十二峰雲海沸騰,恰似七十二條白龍洶湧地朝著主峰遊來,與此同時,數百隻黃鶴翱翔盤旋,遮天蔽日,鳴聲回蕩山間。因真武大帝誕辰而蜂擁上山的浩蕩香客們,幾乎在同一時刻抬起了頭,望向這幅驚世駭俗的異象,不知是誰高喊了一句“真武大帝顯靈”,數萬名心懷敬畏的香客頓時齊齊跪拜在地。世間尋常百姓,你跟他們講聖人經典、玄妙道德、艱深佛法,往往收效甚微,用處不大,可他們一旦見到些淺顯明顯的東西,就容易心生喜歡或畏懼。
就好比升鬥小民見到痞子無賴手裡的刀槍棍棒,又或是官老爺的錦繡補服和八抬大轎,便會本能地感到害怕。故而佛教有十八地獄之說,嚇得人戰戰兢兢,道門有種種真人仙人的救世濟民之舉,讓百姓敬畏有加。
這些東西,士子高人往往不屑多談,可對於市井巷弄的老百姓來說,卻是最能震懾人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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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鬥主死,真武大帝坐鎮武當,敕令北方,鼎盛之時,南方都會有無數香客前來武當燒香祈福。
如今武當聲望雖比不上龍虎山,但多數北地百姓心中依舊相當虔誠信賴。
此刻,眼見頭頂漫天雲海翻滾,黃鶴齊鳴,誰能不敬若神明顯聖?
正在經樓找尋一部典籍的陳繇,聽到動靜,踉蹌著跑到窗口,雙手顫抖著推開窗戶,老淚縱橫,嘴唇哆嗦著說道“王師兄,小師弟成了!”
山中煉丹的宋知命,此時全然顧不上那一鼎爐被凡人視作仙物的丹藥,“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磕頭如搗蒜,口中高呼“武當三十六弟子宋知命,恭迎祖師爺!”
遠在東海尋覓到一名骨骼清奇閉關弟子的俞興瑞,正坐在蒲台上傳授那名弟子內功心法,聽聞聲響,撫掌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激動萬分地說道“李玉釜,你小師叔終於要下山了!”
就在這時,七十二峰中最長的一條飛流直下的瀑布,仿若有神助一般,底端被猛地掀起拉直,徑直通向毗鄰的那座唯有一名年輕道人修習天道的小蓮花峰,瀑布恰似一條白練橫貫長空。
數萬香客目睹此景,仿若置身仙境,一時間,偌大的武當山,寂靜得幾乎落針可聞。
齊仙俠親眼看見古劍連鞘飛出太虛宮,其後緊隨著一道光影,沿著懸掛兩峰峰頂的水橋,朝著小蓮花峰奔掠而去。隻見那騎牛的洪洗象怔怔地靠著龜駝碑,口中喃喃自語“今日解簽,宜下江南。”
那柄仙人古劍圍繞著年輕掌教歡快地飛旋,就像是與久彆重逢的故友相聚,雀躍不已。
齊仙俠心神激蕩,忍不住大聲喝問“洪洗象,你到底是誰?!為何呂祖佩劍與你靈犀相通!”
騎牛的年輕師叔祖仿若未聞,神情怔怔,掐指細細一算,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朝著齊仙俠微微一笑,而後不緊不慢地起身,伸手輕輕撫摸那柄停滯懸空的古劍,手指輕輕一抹,三尺青峰清亮如水,劍鞘分離。
他輕聲說道“你入太安,我去廣陵,我隨後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