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一天凌晨,李路集合了光明廠保衛科所有會開車的人員,從海濱大道北荒地把十八臺越野車全部開到了廠裡,停到了一車間前面的大空地上。
羅師傅帶著技術工人立馬上去,熟門熟路的找到車架碼和發動機號碼,然後做兩件事情——先打磨掉,然後重新打上新的車架碼和發動機號碼。
車架碼,也就是車輛識別代號為LFSHX1D0010001,末尾代表生產序號。這一串代號不是隨便編的,而是根據有關規定進行嚴格編制的,第四第五位字母是“紅星”的拼音首寫。只不過,李路的做法是,先編出來打好,然後再申請報備。
他的紅星拖拉機廠至今還是個空架子,把所有的手續和資質拿到手,還得一段時間,前提還是市府特別幫忙,等於是給他的回饋。至於紅星拖拉機廠第一臺合法機械出廠,不管是汽車還是拖拉機,估計還得很長一段時間。
李路這麼做的目的是,讓這批走私車合法化,連牛頭標和三菱標,他都給換成了紅星標,也就是立體的一大一小紅色五角星的立標!立標,跟戴姆勒賓士一樣的立標!
一個通宵,所有的工作就完成了。
天一亮,十七臺車就被浩浩蕩蕩地開到了火車站,然後安排裝車,發往克拉瑪依。在火車站交接完畢,這單生意,就算是徹底做成了。餘下的尾款,克拉瑪依油田會在一個月之內付清。
剩下的那臺車,李路留給了自己用。
要過年了,除夕這天,李路在集市裡轉,買點年貨,郭翰威屁顛屁顛地跟著,衣著光鮮,上海牌手錶帶了兩隻,走路都是用下巴看人的。他現在是好幾個萬元戶,走在村裡誰不喊聲威哥,手底下有一幫人,二十多歲的十幾歲的,全跟著他幹,走街串巷的賣收音機推銷電視機。
手裡的零花錢少有超過兩毛錢的日子,還是一個多月前,驟然掌握了大筆無法想象的現金,很少有人能保持平和心態,何況郭翰威這樣的年輕人。
郭翰威感覺這才是人生,不免的也有些飄飄然起來。
曾幾何時,“工資三十三抽菸抽牡丹”這樣的生活是他渴望的,那意味著身份的轉變。也許只是隔了一條路,卻隔開了城鎮戶口和農村戶口兩個階層。而供給制,只是針對城鎮戶口人員。
這個年月,沒有票,有錢也沒地方吃飯去。
“哥,這有黃牛肉,整隻牛腿。”郭翰威指著前面的攤販,頗為驚喜說,“整一隻回去烤著吃,下酒最好!”
說著也不等李路,大步走過去,大手一揮,霸氣道,“喂,我全要了!”
正在攤前挑挑揀揀的市民,不滿地掃了郭翰威一眼。這年頭,牛是珍貴的生產資料,極少人吃牛肉,但牛肉實在是好吃,也開始有人養殖專門用作菜牛的黃牛了。
“兄弟,你不能全要了,給別人也留點。”攤主是個滿臉橫肉的,三十歲左右,那身板就跟牛犢一樣,一邊用磨刀石磨著牛耳尖刀,一邊呵呵地說。
郭翰威鄙夷地看了那幾位市民,對攤主說,“多少錢一斤?”
“一塊五。”
“搶錢啊!”郭翰威嚇了一跳。
豬頭肉才七八角錢一斤,一塊五的牛肉,聽著就嚇人。
“小兄弟,我這可是黃牛肉,你看清楚了。”攤主翻著案板上結實的大腿肉說。
郭翰威不耐煩地揮手,“行行行,一塊五就一塊五,我全要了,上秤上秤!”
說著不屑地瞅著幾個城裡人。腰包鼓了,但是階層分級帶來的自卑並不容易去掉。面對城裡人,農村人天然的存在著自卑心理。而城裡人對農村人,天然的存在蔑視心理。
“小同志,怎麼就你全要了,我們先來的,總得是我們買了才到你。”一位大叔實在是忍不住了,和郭翰威理論起來。
郭翰威說,“挑挑揀揀的磨嘰不磨嘰,你們要有錢買早買了。”
這話一出,頓時就讓其他幾位顧客炸毛了,敢吃一塊五一斤牛肉的誰家沒點積蓄,你一半大孩子也狂得太沒邊了。
就要吵起來。
攤主連忙說,“別吵別吵,聽我說聽我說。”
都停下來看他。
攤主對郭翰威說,“這位小兄弟,你主要是要牛腿是吧,成,牛腿給你。”說著把掛起來的牛腿摘了放到一邊,然後把案板上剩下的幾塊肉放到另一邊,說,“這些呢,歸這幾位,他們都是我的老顧客,大家都讓一步。同志們還需要的話,可以預定,我回頭按照預定的準備,行嗎?”
有理有據,不偏不倚,預定都出來了。
站在一邊看的李路就覺得這攤主挺有意思,不像農民。
看見郭翰威又要說話,李路喊了一聲,“小威!”
“哎哥。”郭翰威點頭哈腰的,和剛才的盛氣凌人判若兩人。
“能耐大了。”李路瞪了他一眼,說著走過來,隨即歉意一笑,“我這弟弟不懂事,諸位見笑了。你們先秤,抱歉。”
伸手不打笑臉人,眼前這位一臉正氣,態度不知道比那小子好多少。當下眾人就消了氣,也不多說什麼,紛紛要了自己的,付了錢走人。
就真的剩下那條牛腿,看著怕有四五十斤重。
李路看了眼攤主,問,“同志,送貨上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