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堡中的房間多的數不清。
可不知為什麼,仙德爾的房間卻緊挨著蘿絲(反過來說也成立)。
一個和她心靈相似的,四季都陰冷潮濕的房間。
沒有壁爐,沒有火焰。
滴水的猙獰石獸靜靜俯瞰著池畔的男女。
灰白與墨綠的蘚類覆生過牆壁的每一寸,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沿著天花板的折角蔓延至整個穹頂,它們如蛛絲般垂落,一叢叢淩亂、未經修剪的恥發般有生命地蜷縮搖晃著。
除了房間中心那片死水,遍地都是腐爛發臭的玫瑰。
“你為什麼非要把自己的房間造的像個妖怪窩。”
羅蘭撥開一根根試圖親吻他臉頰的細枝蔓,有些還卷著他的發帶,想要攀上頭頂,和他的黑發揉為一體。
“這兒可不能住下人。”
“隻是一種嘗試,羅蘭,”仙德爾張開手心,接住下垂的植須,輕輕掐斷一節,“妖精環不能創造真正的‘生命’——這是極限。”
濕漉漉的細藤在少女手中扭曲了幾下,漸漸融化成一股肉眼不可見的力量消散。
“你要問我,為什麼和蘿絲胡鬨?”
仙德爾倏然轉身,往羅蘭身前跨了一步。
“非要扯上你?把它教給那些畜生?”
“還是…”
年輕的姑娘縱了縱挺巧的鼻尖,微仰起頭,滿眼天真地望著羅蘭。
她像閱讀一首長詩,或欣賞添了不少獨門技法的彩畫,不惜用花更漫長的時間研究,以讓接下來的情話言之有物。
她隻是說:
“因為我想你了——這個答案怎麼樣?”
又逼近一步的少女伸出食指,在包裹心臟的皮肉上稍稍使了力氣。她把羅蘭向後推,碾碎了玫瑰們的殘肢斷臂,把他推向覆滿苔蘚的牆壁。
潮濕黏膩的植被索求著在價格與織法上都無可挑剔的襯衣。
它們敷在輕薄的布料上,將自己陰冷的體液緩緩滲進鮮活的皮囊裡。
“從波爾蒂回來,你就變了,羅蘭。”
仙德爾臉上那枚挺翹的鼻頭仿佛一座泄流的水塔。
闖過植物吊簾陰影的刹那,能笑著要了人命的毒液遍傾巢而出,迅速向周圍擴算,爛壞了一張稚嫩到足以參加兒童帆船比賽的臉。
兒童天真中的貪婪要比成年人的貪婪更加令人心悸,因為他們不懂什麼叫適可而止,也不清楚殘忍這個詞的寫法。
“你全心專注於你的女仆,那個下流無恥、臉皮比農夫腳掌還要厚的飛賊…”
灰發少女仰著頭,雙眸楚楚,像被個型號為‘柯林斯’的機器攪爛了心臟。
“你沒有時間來看我,羅蘭。”
她又向前逼了一步,直到把羅蘭徹底送進了蘚群的懷抱。
“你要忘了我嗎?”
她凝視著羅蘭那雙一如往常燦爛繁華的眼睛。
“還是,你信了那女人的說辭,記恨我沒有幫你的仆人?”
她快要哭出來,那片盈滿水光的蔚藍雙眸足以引起所有踏上陸地的水手對指南針和海洋不舍的思念。
她不等羅蘭開口,攥著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頸項前。
用力按了按。
“我隻是希望,參與到這個‘小遊戲’裡,能讓我的主人想起一個可憐的、快要被遺忘的人…”
羅蘭緩緩收緊。
在拉進距離後,聲音不通過空氣,隻從舌根直接跳進另一隻耳朵裡。
“我倒是一點都不意外,仙德爾。”
少女躲了躲耳畔的熱風,似乎教這來自愛人的歎息吹紅了臉頰。
她麵露羞赧,那張能引起詩人最下流無恥幻想的臉蛋在水塔破碎後的夕陽中逐漸無瑕。
“下一次,羅蘭。”
羞怯的仿佛一生沒有走下過高塔的姑娘抓握著牧羊人的手腕,輕咬下唇,一雙清冽的眼睛泛起柔波。
“如果再忽視我…”
她溫聲細語,目光卻變得無比猙獰。
“我就把你的名字,妖精環的秘密,道路的‘罪孽’,一切報告給聖十字…”
她嘴角浮起一絲笑容,幾乎感受到了迎麵撲來的海嘯擊碎舢板,淹沒每一顆膨脹又收縮的肺。
“你毀滅我,還是,我毀滅你?”
“我的愛人,你總要給我一個合適的選擇…”
話在這裡到了儘頭。
舢板破碎後,幸存者墜入深海。
她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