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四喜獨自領著小魔龍下山。
到了山腳的塔布河畔,他揮掌拍開河麵冰層,令小魔龍潛入河底待命,他則沿著河道前往突厥兵馬的紮營之地。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天空又飄起雪花,即使黃四喜不刻意藏匿行蹤,亦可在河道兩岸密麻的氈帳之間悄然穿行。
這次突厥所組織的狩獵活動,號令了漠北草原數十部落一起參與,這些部落全都帶著貢品而來,兵馬不在少數,就被突厥紮堆安排在了河岸左側。
突厥本部兵馬的營帳全部紮在右岸。
塔布河道寬有十餘丈,結起厚厚冰層,將突厥與諸部兵馬涇渭分明的隔開在兩岸。
黃四喜下山後,一直沿著左岸行進。
等他進入左岸的諸部營帳區域時,感應到一支百餘騎的馬隊,行至帳區中心處的一座氈包外。
這些騎兵個個身形粗壯,一看就是精銳,均把頭發束成一綰,使用綠巾紮緊,他們穿著服飾統一的斜領左衽武士服,佩帶腰刀,踏著棗紅色獐皮靴,斜插匕首,控馬疾馳時披風像一片雲般朝後飛揚,精悍瀟灑。
為首的統領頭戴黃金冠,形似蓮花,年紀在三十歲左右,體型驃野,雙目精閃閃,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度。
這位統領跳下馬背時,氈包外已有兩位同是首領的人物在等候。
三人出自不同牧族,各自母語不一樣,他們就使用生澀的漢語進行交流。
黃四喜聽三人的寒暄介紹,得知那位躍馬的統領是契丹族大酋頭阿保甲,此人身後的百位騎士全是他的心腹護衛,在契丹部落裡也有一個響當當的名號,叫做‘鷂軍’。
‘鷂軍’以機動性強著稱草原,軍內騎兵全都修煉有內家真氣,可以適應快速轉戰與長途奔襲,而且隻要開戰,必定與敵人拚出死活,沒有轉圜餘地。
站在氈包前迎接阿保甲的兩人彆是回紇族首領菩薩與靺鞨族首領鐵弗由。
菩薩全名叫做藥羅葛·菩薩,年紀二十五六歲,身材高大,肩膀寬闊厚實,托起一張方形臉盤,令人想起神廟內護法的金剛力士。
他本人也具備力士勇猛,在回紇族極有威望,每次征戰必定身先士卒,以往與外族交戰也從無敗績。
靺鞨族首領鐵弗由比菩薩與阿保甲年紀都要大,他已經年過四旬,也是今晚聚會的發起者。
他等阿保甲落馬後,親自掀開帳門,請兩位首領入帳詳談。
帳門是使用厚厚的羊毛製作,可以起到很好的隔音效果。
黃四喜不得不靠近過去,潛伏在臨近一座氈包的帳頂上,才探聽到了三位首領的密談內容。
其實自從進入賬內,鐵弗由、阿保甲與菩薩均是一臉怒容,全在使用臟話辱罵著突厥的始畢可汗,把始畢形容成‘貪婪的草原禿鷲’、‘無恥的吸血老鬼’。
黃四喜聽這三人的口音,發現契丹阿保甲與回紇菩薩的漢語不怎麼流利,罵起人來磕磕碰碰。
靺鞨鐵弗由卻是唾沫星子橫飛,他的漢話就如同母語一般。
這要歸功於他的成長環境,晉朝時的草原豪雄赫連勃勃,曾經趁著晉室內亂領軍南下,攻克長安,自立為帝,並創建了名噪一時的統萬城,赫連勃勃在北征草原東部時途經黑水河畔,留下一座赫連堡,遷居了一批漢民。
鐵弗由正是在赫連堡附近長大,學得了一口流利漢話,不過他性情卻是與漢民相差甚遠。
赫連勃勃是史上出了名的暴君,曾經堆砌敵兵人頭築成骷髏台,對手下同樣極端殘忍,動輒剜眼、割唇、鉤舌、斬首,鐵弗由不止霸占了赫連堡,他也把赫連勃勃的做派學會了七八成,以凶殘暴戾聞名草原東部。
事實上,但凡在草原裡統兵一方的首領人物,無一例外都是窮凶極惡的劊子手,這並非他們天性如此,而是草原上年年月月的征伐相攻,根本沒有仁義的土壤,誰若心慈手軟,會被敵人視為軟弱可欺,代價就是舉族被滅。
他們必須比敵人更凶更狠,才有生存的權利。
靺鞨鐵弗由抬手上指,率先發話:“今年下雪很早,上交了貢品後,這個冬季我族很難熬過去,始畢卻不滿意,竟然還逼著我上貢,讓我再獻一千頭馬匹給他,這是要把我族往死裡逼呀!”
契丹阿保甲恨恨說道:“始畢老兒讓我族在開春前造好三萬箭矢,我族為了應付雪災都忙不過來,哪有精力給他造箭?他是把我族當成奴隸來使用,真是豈有此理!”
回紇菩薩‘呸!’的唾罵一聲:“我回紇的牧場距離始畢最近,他獅子大開口,要走了我族三分之一的牛羊,仍舊填不滿他的胃口,讓我回去以後,再驅趕一批牛羊過來!他勒索我們,去幫著突厥人度過雪災,難道我們活該被他壓榨嗎!”
菩薩越說越氣憤:“這裡我最小,不好聽的話我來講,咱們可以恢複對大隋的朝貢,請大隋派兵收拾突厥狗!”
契丹阿保甲頓時咧起嘴:“大隋已經不是十幾年前聖人可汗馴服突厥狗的時候啦!目前中土正爆發戰亂,現任的大隋皇帝逃到萬裡外的江南,他連王庭都不敢回,哪裡敢與突厥開戰?”
聖人可汗是隋文帝楊堅,在草原素有威望,等到楊堅之子楊廣時,這種威望已經蕩然無存。
靺鞨鐵弗由點頭附和:“兩年前大隋皇帝北巡長城,被始畢帶兵圍困,他們已經較量過一次,大隋皇帝不是始畢對手,咱們要自己想辦法。”
回紇菩薩濃眉一豎:“想什麼辦法?難道你們打算繼續接受始畢的勒索?”
阿保甲與鐵弗由齊齊攤了攤手,不接受又能怎麼辦?
倘若他們膽敢不交貢品,不讓突厥人勒索壓榨,頃刻間就要被突厥騎兵碾成粉碎。
整片漠北草原全是突厥人的地盤。
他們在這些地盤上放牧,就必須按照人口向突厥進貢,以牛羊糧食與刀箭兵器為貢品,這也是充當稅收。
話說回來,突厥人真是因為雪災到了山窮水儘,才向草原諸部勒索貢品嗎?絕對不是!
雖然今年下雪較早,卻遠沒有形成天災,突厥王庭又毗鄰中土,隨時可以從北境劉武周與梁師都處調集糧食,他們可以輕鬆度過這個冬天。
但大草原自有生存的規則,常年都在打殺人和搶掠的消耗戰。
突厥逼迫契丹、靺鞨、回紇上交牛羊馬匹,可以達到減丁效果,削弱這些部落的勢力,讓這些部落無法成長起來,不能威脅突厥的統治地位。
這才是突厥索要貢品的真正原因。
如果契丹、靺鞨、回紇膽敢拒絕突厥,那麼突厥就會立即發兵,破壞這些部落的棲息環境。
如此一來,突厥就會越來越強,其它諸部則會越來越弱。
阿保甲、鐵弗由與菩薩全都清楚突厥人的險惡用心,卻又無可奈何,因為他們三部加起來,也不是突厥人的對手。
如果他們不反抗,仍舊可以苟延殘喘的活下去,可一旦他們敢反抗,可能等不到明年開春,他們就要永久消失在大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