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君彥怒道:“自食其言,焉還不是在哄弄明公?”
柴孝和與李密進言說道,“王世充等部雖聯兵十餘萬眾,然係多部隋軍臨時拚湊而成,有自江淮、關中者、有自河南、河北者、有自山東者、有本洛陽之守卒者,彼此不熟,精劣不一,此不足為明公患者之一也;王世充以一胡兒,奸佞得昏主寵幸,今雖為隋軍諸部之節製,諸將或隋之宿將、或高第貴胄,不見得對他心服,上下勢不能協調,此不足為明公患者之二也。
“又王世充等部今雖已逼至洛口,然明公所以從洛陽撤圍而退還洛口者,卻本即是為避其初到之鋒銳,而驕惰其氣也,則是王世充等部,如今其實是已落入明公彀中,是其非隻不足為明公患者之三,彼輩朝夕即可為明公所滅,亦由此已然可見其兆也。
“也就是說,當下言之,即便無有李總管率部南下來助,王世充等部也非明公敵。那在這種情勢下,若李總管趁此機會,反用兵西南,竟奪澠池,長遠觀之,確如其言,更大利於明公。”
祖君彥自負才華,族亦高貴,然因其父之故,長久不能得誌,蹉跎下流,以至於今,年已五旬,才得李密之重用,他滿腹都是對隋的怨憤,而對李密的忠心不二。
故對李善道的前後反複,他甚為惱怒。
聽了柴孝和的話,他不滿地說道:“如此,如君所言,李總管出爾反爾,反倒是忠君之事了?”
“祖公,李總管出爾反爾,或確有其私心在,然不論他私心何如,澠池若得,誠然是對魏公有利的啊!既然如此,何不就順勢允之?反正他無論有沒私心,他終了還敢違逆魏公不成?”
李密沉吟不語。
柴孝和將案上茶碗放在中間,三碟乾果擺在東西,西邊擺了兩碟,東邊擺了一碟,指著茶碗說道:“明公、祖公,此洛陽也。”指著東邊一個碟乾果,說道,“此洛口也。”指著西邊兩碟乾果,說道,“此澠池與弘農,及關中也。”
與李密說道,“明公,李總管奏報中所雲,‘如下澠池,有三利在明公’,一則,可調王世充部回援洛陽;二則,可與我軍對洛陽成東西夾擊之勢,此兩利是近利。三則,聞李淵現已入關,關中從附者甚眾,恐長安旬月之內,便將為他得,自澠池而向西南出,再進取弘農等郡,相當於是先落一子,可阻李淵縱使得了長安,也隻能困於關中不得出,此利是遠利。
“明公,仆竊以為,李總管所言之此‘三利’,並非哄弄之言,確實是這樣的啊!”
頓了下,他麵含憂慮地說道,“兩條‘近利’,也就罷了;尤其這個‘遠利’,敢請明公深思。方今海內,雖群雄並起,數天下英雄,唯明公耳。次則何人?李淵以隋貴胄,今已入關,長安若為其得,即唯李淵堪稱。隻有李淵,才是明公將來之大患啊!明公,王世充等部不難消滅,但殲滅了王世充部後,再攻洛陽,短時內隻怕也難便取。而若那時,李淵已得長安,兵出潼關,略上洛、弘農之地,如之奈何?明公恐先機即失。焉可不未雨綢繆,早作預備?”
房彥藻一直在聽祖君彥、柴孝和說話,這時說道:“李淵確實可能會成為魏公的後患,但隻以李總管一偏師,澠池一縣,他或許能得,弘農郡地勢險要,他難道也還真能打下?”
柴孝和五月份的時候,剛去過西邊的澠池、陝縣等地,對當地的情況相當熟悉。
他說道:“長史、明公,仆前奉公之令西循,雖至陝西而止,然弘農形勢,仆已探明。弘農現亦義軍蜂起而皆無主。若於此際,李總管引軍先下澠池、陝縣,取常平倉,繼入弘農,明公亦彆遣一部,繞過洛陽,與其相合,而以明公所信重之士為將。隨後,以明公的名義,招攬彼等諸部義軍,各給以厚賞爵祿,以常平倉之糧賑饑民,必從者如雲集矣。弘農何愁不得?”
李密撫摸胡須,陷入思索。
拋開李善道的“出爾反爾”不說,柴孝和的這個建議,倒是一個不錯的建議。
弘農等地,現確如柴孝和所說,早也是“義軍蜂起”。幾個月前,柴孝和隻以數十騎西行,甚至還沒有到弘農,隻剛到陝縣,不長的時間內,就招攬到了山賊萬餘人。隻是旋即,李密在洛陽敗於龐玉、霍世舉,柴孝和聞訊,不得不倉促返回,其所招攬之眾乃亦散去。
——陝縣,即後世之三門峽,位在澠池之西,黃河南岸。其縣東與澠池接壤,北與河東郡接壤,向南過桃林縣,就是弘農郡。陝縣境內有個糧倉,名太原倉,又叫常平倉。柴孝和當時去陝縣,一個目的就是想把這個糧倉打下來,可還沒打,李密就兵敗了。
李密起身,到地圖前,背著手,細細看之。
柴孝和、祖君彥、房彥藻等都停下了說話,給他思考的時間。
……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人撞進帳內。
眾人扭頭去看,來者是李密的記室邢義期。
房彥藻大吃一驚,說道:“四郎,你的臉怎麼了?”
隻見邢義期鼻青臉腫,顯是剛挨過揍的模樣。
撲倒在地,邢義期帶著哭腔,悲憤地說道:“明公!明公!仆敢請明公為仆作主!”
李密也已看見他的狼狽,趕忙上前,把他扶起,問道:“怎麼回事?”
“明公,適奉公之令,往司徒府傳遞公文,碰上了翟長史,翟長史又喚仆賭錢,仆因手頭還有公務,委婉辭絕,卻不意翟長史頓時作色,罵仆拿大,拳打腳踢,把仆打了一頓!”
祖君彥怒不可遏,奮然拍案,怒道:“一辱再辱,邢君怎得罪他了?翟摩侯欺人過甚!”
邢義期這已不是頭回受翟營的侮辱。
上回翟讓喊他喝酒,他去得晚了,已被翟讓收拾一頓。這回隻送個公文,又挨了翟摩侯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