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寶將手中輿圖勾畫好了過後,便馬不停蹄地召集起來了門中骨乾。不多時,除了已經閉關籌備築基的葉正文外,其餘人悉數到齊。
說起來重明宗這事情一件接一件,門下這些弟子也難有個喘息的時候,耽誤了修行還隻是其一,隻要想想那些為宗門赴死的門人,康大掌門心頭便泛起些慚愧來。
但手頭這些囑托卻是一件比一件重要,康大寶自己縱是體恤門人,卻也不得不做。
“我自己想了想,為今之計,還是需得先難後易,先將費司馬所言的事情做好,屆時山公他老人家交來的難題,便可不攻自破。
隻是目前我們乏人可用,是以平、斤二縣入品官員,我也無意儘都裁撤。著人傳信於他們,要他們儘快來拜我,到最後是走是留、我們也可好商好量。”
裴奕起身點頭讚同說道:“掌門師兄言得甚是,隻要將那些貪官蠹役把柄抓緊了,不愁他們不儘心用命。”
“嗯,”康大寶倒也不怕那些人不服管教,費司馬於他求來的“便宜行事”的名頭,說得再直白些,便是“生殺予奪”。
也就是說隻要不將事情鬨得太難看、賦稅不缺,往後這平、斤二縣,州廷那邊便就真無人來管。
“要想整合勢力、要想令得凡人們安居樂業,以我看來,應該要這麼做。”康大寶眼中流出銳光,緩緩將自己的謀劃言了出來:
“簡單說來,便是先要將‘厘清匪修’、‘編戶齊民’這兩條先做好。先把院子打掃乾淨,再將規矩定好,待兩縣中各家往後都習慣了,便會少生事端。到最後,還要做到把縣內修士登記造名,宗門家族如臂揮指。”
眾師弟聽得心頭一凜,袁晉猶疑半晌,方才言道:“師兄這主意是不錯,但怕是需得耗費許多精力才做得成。
依師弟看來,這世麵不靖,非是一朝一夕便能解決之事。而今縣中邪修、匪修多如牛毛,要知道沉屙難返,若是操之過急,說不得還要反受其亂。”
康大寶聽過卻是擰緊眉頭,正色言道:
“我們沒有那許多時間精力來做這些事情,這事情拖得越久,便越難辦。你們幾人籌備築基之事也耽誤不起,不好再拖了,做完這些事情,便不要再分散精力了。
重症需下猛藥,我們先以雷霆之勢做好清剿之事,再攜大勝之威壓服兩縣各家。到最後劃分轄區、問責問罰,某不信這世道便扭轉不過來了。”
從前在師兄弟中半點存在感的孫福這時候卻是站了出來,盯著身側的牛匡有些錯愕的眼神,孫福恭聲言道:
“師弟愚鈍,鬥膽進言。師弟雖是計縣之人,但也聽聞過雲角州各縣民匪一家的風氣。依師弟看來,縣中各家與各處的匪修、邪修關係錯綜複雜。
有些人家,現在是民、過去是匪;有些人家,現在是匪,將來是民。師兄要想在半年之內做成此事,恐是千難萬難。不妨從長計議,以待時機。”
康大掌門頭回聽得孫福在這樣的場景裡頭發言,頗為意外,意外之餘,心頭也生出來點兒喜意。
繼而言道:“孫師弟所言不差,雲角州這民匪一家、曆來如此。但若想要分清楚,卻也簡單,”康大寶在此處頓了一下,沉聲言道:
“聽勸的是民,不聽勸的是匪。前者要用、後者要剿!索性寧殺錯、莫放過就是了!若有罵名,若有罪罰,我擔便好!”
殺氣騰騰的康大掌門在這尋常時候可不多見,堂內的幾個師弟不禁多打量了兩眼。
“定好日子,傳檄諸家。叫他們納丁納糧、齊聚縣衙、不得拖遝。哪家要是敢晚半個時辰,便拿他全家老小祭旗。姓康的說話算話,說殺全家便殺全家,讓他們不信的大可試試!”
“諾!”眾師弟儘都聽出來康大寶的決絕之意,雖稍有意外,但卻還是當即應命,未再多言。
畢竟這重明宗,可真無有一件事情,是他康大掌門想做卻做不成的。
康大寶這頭才與眾師弟們將事情安排清楚,等候許久的秦蘇弗便來請辭了。
此時後者麵上的苦笑還未散去,見了康大掌門隻是拱手抱拳言道:“當真不出老弟所料,不止沒能勸得黑履前輩回心轉意,還狠狠挨了一通訓斥。”
“老哥莫要在意,師叔罵你才是愛你,這可是極親近的後輩才有的待遇。”康大寶聽後先是出言勸慰,暗地卻覺心情大好。
眼見得自小在諸位長輩麵前從未挨過罵的秦蘇弗麵上還掛著沮喪,康大掌門心頭竟是極不厚道地生出來一絲快意。
“你這好世兄也有今天,該!”
秦蘇弗聽了勸慰卻隻是搖了搖頭,他到底是同輩之中極為出色的人物,當著世兄弟的麵,臉上的頹喪之色自不可能持續太久,轉而正色言道:“黑履前輩我勸不得,但不曉得老弟聽不聽我的?”
康大寶聞得此言,心情隻瞬間便又沉重許多。想了過後,直視著秦蘇弗的目光,搖頭回道:“老哥,以我看來,嶽家也未必值得信重。”
“是了,但而今卻也無法。愚兄我葉品低劣,遠比不得老弟你。若不尋一大家投掛,掙不得資糧,怕是假丹都難成,更莫說要去結正品金丹了。既然嶽家願給我信重、京畿元從那邊不願意給,那便就無法了。”
秦蘇弗對於康大寶的答複並無意外,畢竟費家歙山堂可是下足了本錢的。
隻見他將一雙丹鳳眼微微一眯,悵然歎道:“那自此過後,你信你那嶽家,我靠我這嶽家。到頭來,你我兄弟,總不至於反目成仇吧?”
康大寶急忙搖頭,繼而言道:“老哥所言太過了,土客雙方隻有政見分歧,互相之間又非仇人,何來反目成仇一說。”
秦蘇弗倏然一笑:“老弟說的有理,山公跟前還差人伺候,愚兄我久留不得,還有一件事情,需與老弟再商量一下。”
康大掌門麵上生出些疑色出來,隻聽得秦蘇弗麵如冠玉的臉上生出一絲遲疑之色:“先前我見到晚櫻了。”
前者眉頭緊皺,未有說話。
————重明宗掌門小院
秦蘇弗走後,是夜霍櫻親自下廚,康大寶於自家小院處設宴。桌案當中擺著一碟榆錢餡兒餃子,旁邊置了幾個精致小菜。
康大寶獨坐在何晚櫻與他那風莞對側,良久未言。
“師兄,今日秦世兄找你了是吧?我們.我們”何晚櫻率先開口,強作笑容,支支吾吾了好一陣,卻是也未能說出話來。
少女時候的何晚櫻,可不是這副模樣,她可是半點都不怕眼前的胖師兄。
蓋因後者是個麵團性子,從無有半點師兄架子。對自己這個掌門獨女,更是百般寵愛,簡直稱得上是千依百順。
但現在卻是另一副光景了,一來此時她帶著禍端回來,心頭有愧;二來隨著康大寶這掌門做得久了,身上多少有了點身居高位的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氣質。
康大寶冷眼看著強擠出笑臉來的何晚櫻,麵色生硬未變,心頭卻是一軟,輕聲念道:“和離吧。”
夜風微冷,敵不得康大掌門語氣冰寒。
康大寶這輕飄飄的三個字一出口,便砸得對麵那兩口子身子一顫。
風莞麵色痛苦看向妻子那側,見何晚櫻神色堅定,俊臉上露出濃鬱的愧疚之色,隻聽他開口道:“晚櫻,我不好再拖累你了。”
“不,莞郎,師兄是在嚇我們的!”何晚櫻聽得忙伸手緊緊挽住丈夫的臂膀。
“誰在嚇你,你都快四十歲的人了,怎麼還不曉得厲害?!荊南袁家我們惹得起嗎?我提著滿門上下的腦袋護著他護了這般久,還不夠麼!”康大寶一聲厲喝,嚇得何晚櫻抖如篩糠。
“袁家都還未尋到我們,師兄便就要將莞郎交出去麼?當真是好沒道理!”何晚櫻那股子潑辣勁上來了,將自家丈夫緊緊護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