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後,重明宗,掌門小院
“外人皆說鐵流雲一朝得勢,便就目無餘子,山中狼本性暴露無疑。我看啊,你康大掌門比起鐵流雲之流,也是不遑多讓羅。”葉正文輕輕落下一子,鎖定勝局。
“嗬,瞧你這話說的。”康大寶麵色倏地變得難看起來,也不知是被葉正文說到了痛處,還是因了明明許久未輸過棋了、今日卻在這紋枰上頭敗得潰不成軍的關係。
葉正文都不待康大掌門投子認負,便就當仁不讓地撿起棋子。
這當間他的嘴巴未閒著,繼續言道:“鐵僉事本就是要力保玄月門的,他定州大營那頭早一分摘下果子,便早一分壓下京畿來人的氣焰。就算救不得整個玄月門,他再次也想留令狐由性命;
袞假司馬則是巴心巴肝、儘心王事。他看得清楚利害關係,好容易趁著費司馬仍在閉關,朱刺史難以統合整個京畿派之勢,便特意順著鐵僉事的話為南安伯搭好了梯子,以顧全大局。
而伯爺雖然心頭曉得此事的是非對錯,但那好歹是位假丹,其下還有千餘門人,對於定州大營可稱舉足輕重,他又怎麼會沒有一絲舍不得呢?!
這些事以你的眼力,自不可能看不出來。但你卻偏偏仍要將那伯爺逼得下不來台,這又是何苦呢?風莞在你眼裡頭,當真有那麼值錢麼?”
“嘩啦啦”康大寶不答他話,隻是板著臉將手一招,一顆顆棋子便就黑白分列,各自落回棋笥裡頭。
緊接著他也不看葉正文那難看臉色,自顧自又搶先落了一子。
“說話,你自己難想清楚!”葉正文未慣著他,當即重重一喝,風聲凜冽,險些將這承襲已久的石桌一把掀翻。
“你急個什麼?既然得罪了,那便得罪死了好了。我在這上頭吃過虧,不能再吃了。背一個假丹仇家,若不能靠著南安伯之威將其除了,不曉得後患會如何嚴重。”康大寶目中露出一絲傷色。
他說完也不看葉正文,離了位子起身,邁到院子內那棵光禿禿的黃桷樹下頭背身負手,輕聲歎道:
“鐵流雲是鐵了心要跟著韓城嶽家雞犬升天,與州廷中京畿派的矛盾幾乎不可調和,早晚是要得罪他的。
嶽檁那邊,因了嶽瀾喪生於黑履師叔之手的事情,對我們也心生怨懟,內地裡定有動作,隻是還未來得及騰出手來罷了。
既然他們這邊難容得我家,那還不如跟著我嶽家一條路一門心思走下去。我那伯老子結丹明明在即,可他們卻仍不知收斂,這其中當有古怪,所以我之前還會與他們做些麵子功夫。
但我若還想再這麼扭扭捏捏著,我那伯老子一方,也忍不得我們許久了。”
這話說得倒是未有錯處,葉正文一時也未有說話,隻是閒敲棋子,院內跟著嗒嗒作響。
又是過了半晌,他才開腔,繼而搖頭言道:“這道理自是淺顯,也未有錯處,但你卻瞞不得我。若無風莞之事,便算你再怎麼想取令狐由性命,也不會承擔惡了南安伯這一個代價。
便是得罪了鐵流雲之後也會擔惡果,莫以為南安伯命我們從玄月門撤走過後此事便就作罷了,屆時隻要定州大營說一句乏人可用,你看州廷點不點我們去?!”
“你這夯貨.”也不知葉正文說的是對是錯,康大寶隻搖頭在笑。
前者卻是當即換了顏色,正經十分、告誡言道:“心軟是病,成大事者、成仙作祖者,又有哪個不是鐵石心腸?!”
康大掌門嘴角微翹,長聲一歎:“我曉得心軟是病,但我也曉得,若真成了鐵石心腸,怕是成仙作祖之後,也當沒什麼滋味兒了。”
葉正文聽得愣了半晌,未有再勸。
二人並肩而立,院內隻有風聲流過,直到武孟叩響了靈漆大門。
當年的那個梳著總角的早慧蒙童,而今早已成了一武功高深的昂藏大漢。
武孟雖是凡人,但卻非止在重明城左近吃得開,便連新入門的弟子,都得與其好生交往。畢竟許多弟子數年都難得一見的掌門、長老,武孟可都是在日日伺候著的。比起其他兩個凡人巨頭,他武孟的含金量可不言而喻。
但此時這位掌門長隨卻是收了往日在外間時候那等風光做派,小心進來,恭聲言道:“稟掌門老爺、葉長老,何家姑奶奶正在外頭請見。”
“這丫頭讓她回去,便說我不見吧。”康大寶擰起眉頭來,臉上生出不快,沉聲言道。
“老爺,姑奶奶帶著小少爺過來的,外頭風正大呢。”武孟低聲提醒了一句。
“你小子,是不是收了靈石了?!”康大掌門突地笑了一聲,武孟則是連連叫屈:“小子哪敢收姑奶奶的靈石?!小子便是”
葉正文止住了武孟說話,出聲提醒:“見一見吧,你又難躲她一輩子的。”
康大寶則是尤未改變主意,輕笑一聲:“嗬,前頭十餘年未見都這麼過來了,不見便不見吧。”
葉正文尤未放棄,輕聲言了一句:“昶哥兒還受著凍呢。”
“把那不爭氣的叫進來,”康大掌門麵上閃過一絲煩悶之色,腳步一邁、又落回了石凳上頭。
“阿舅~~”小男娃奶音勾人,搶在母親麵前便就邁進了掌門小院,朝著院中央的康大寶顫巍巍地衝過來。
何晚櫻還未能見到自家師兄,她這獨子便就已經為其將後者麵上的冰霜消下去了大半。
康大掌門張開雙臂,將這粉雕玉琢的秀氣男童一把抱起來,這時候麵上又已滿是笑意。
這娃娃是如何來的自不消講,在康大寶閉關的三年期間,有了蔣青放任的何晚櫻,自能做得成好多事情。
而於康大掌門來講,這是何老掌門骨血,就算再怎麼厭惡其父,也沒有不喜歡的道理。
“昶兒又重了不少,”康大寶歡喜言道。
“懿哥哥剛從重明城回來,給昶兒帶了靳家哥哥烀的肘子,可好吃啦。”說到此處,秀氣男童的嘴角又掛起來了涎水。
“你們這兩個小冤家,你靳家哥哥正為突破練氣七層修苦功呢,卻還得騰出手來,伺候你們這兩個小少爺。”
康大寶故作惱色,力道甚微地揪了揪小叮當。
驚得秀氣男童連忙蹬腿不止,大呼起來:“阿娘,阿舅壞死了!昶兒不跟他耍了,晚些我們去找爹爹耍,再請他教我去山間射大鷹。”
稚子童言方一出口,這院內愉快的氛圍戛然而止。
小婦人目中難掩悲色,葉正文麵上那點淺笑收了回去,而康大掌門的神色也倏地黯淡下來,看向秀氣男童的眼神中半是心疼、半是慶幸。
秀氣男童擋著小鈴鐺挪步到了其母身前,還不忘回頭朝著康大寶扔下一句:“哼,阿舅最壞了!昶兒要去尋妗娘告狀。”
“昶兒,不得對阿舅無禮!”何晚櫻正色訓斥過男童過後,方才朝著院內兩人見禮:“師兄,葉師兄。”
葉正文半禮相回,康大寶頷首相應,繼而他也不問何晚櫻來意,隻淡聲念了一個“嗯”字,便就未有再言。
“師妹是來向師兄道謝的。”小婦人頭戴白,麵上哀慟之色猶在,說話時候早已無了平日裡頭那些嬌蠻,倒是令得康大掌門暫收了成見,眉眼微抬,看了過去。
“若無師兄,外子之仇我們母子不曉得何年何月才能得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