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州途中
太虛上頭的雲彩暗沉沉的,裡間的雷霆似是將蘊而出,將費南応的臉色映襯得陰沉可怖。
費疏荷在旁呆呆地看著,她卻隻能看著。費晚晴拉著自家姐姐的手,嘴裡頭同樣難說出話來。
她那一張小嘴被驚得微微張開,滿臉訝然地看著身前那個闊麵重頤的昂藏漢子,目中異彩幾要湧現出來。
費南希未有說話,隻冷視著康大寶,不曉得是因為後者之言冒犯了自家老祖、還是隻想坐看費南応的笑話。
“葉涗老祖親體麵命,願允召見、賞你造化。康大寶,你卻與我言,你這次不去了?”
費南応麵上仍然不見怒色,隻是說話時候語氣冰冷,這卻是在場另外四人皆少見過的場景。他這麼一開口,二女便被驚得靜若寒蟬,費南希斂息屏神,照舊不發一言,靜待康大寶如何作答。
但見後者麵生惶恐,做出副怯懦模樣出來:
“小子愚氓遲鈍、才短思澀,卻得伯嶽照拂、老祖提攜,往潁州一行,覲見真顏,自當銘感五內、結草銜環!但,”
言及此處,康大掌門麵上惶恐稍散一分、脊背稍稍挺起,露出些風調開爽的模樣來,繼而言道:
“宗門雖小、卻實是祖宗心血傳續,萬不可斷絕於小子之手;子弟雖眾、亦皆是小子掌上明珠,確不忍坐視亡於賊寇!萬望伯嶽體恤,這事情定有蹊蹺,我要回去救他們一救!”
費南応久未開腔,費南希在旁見了卻是嗤笑一聲:“確是大膽.”
“族兄.”
費南希聽過費南応話,斂了笑容,稍稍拱手以作致歉,便就未再說話,隻看著後者要如何施為。
這州廷司馬臉上一雙虎目將這挺身而立的費家女婿掃過數遍,才沉聲言道:
方才朱彤的信你皆看過,我便不與你再做贅述。以你之智,當曉得此局難破。費家更不能在此關鍵時候下場,以免落人口實、遭人倒打一耙。
遂即便是你孤身回去,也未必能做得成什麼事情。黑履道人是個刻薄寡恩的性子,這一回也當不會出手。是以你便成了獨木難支之局,自此失了前程不說,反還要險自己進去。
就算你在南安伯麵前稍有出彩,但而今已有五姥山與楊家嫡脈下場,匡家人個性我再了解不過,他定然不會保你!這確不是明智之舉,我言儘於此,你若反悔,我便當你什麼都未言過。
你也不消顧惜名聲,這雲角州邊鄙窮苦,不及潁州萬一,更不消留戀半分。你自歸家中好生修行,我家自供給你修行資糧、也不當你是贅婿身份。隻要你莫生懈怠,或許百年內當可嘗試結丹。
屆時仙朝或有賜封爵高官、你大可舍了拖累,做一逍遙散仙、我費家亦可助你開脈立宗,在京畿膏腴之地成一‘豪家’之祖。這份前程,可能差了?”
費南応此言一出,滿場緘默。
費南希麵上終有些訝色出來,一是因了他倒未想過費南応會許下這般重的前程,這裡頭好些事情,都非他一個費家後進上修能決、此時言述,稍有僭越;
二則是向來算不得宅心仁厚的後者,居然舍得言出這麼一份長篇闊論、苦口婆心來勸,確是不禁又令得費南希又高看眼前這貌不驚人的費家女婿一眼。
他看過康大寶一陣,又將視線回轉到後者發妻身上。
費疏荷雙目浸淚,豐腴的身子都有些輕顫起來,費晚晴小心攙著自家姐姐,目光卻偏向著那個初見時便有些紮眼的姐丈身上,好奇後者在這番話後,又會是如何反應。
“勞伯嶽如此煞費苦心,以為小子著想。但,小子忝為重明宗主、不可不回!”
“蠢材.”費南応顯是稍有意外,臉上也說不出是個什麼表情,常人隻看得見欣賞、責備、讚歎、不屑夾雜其中,隻覺再怎麼高明的畫師都難描繪出來。
意外的顯然非止他一人。
費南希變了神色、費晚晴生出敬畏、費疏荷止了眼淚,千百個念頭在腦海中轉個不停,令得她開口迸出一句:“那我也回去!”
“姐姐!”
“不可!”
“混賬!”
費南応嚴聲一喝、伸手一招,便將二女扯到自己身後。
康大寶麵上先有驚容,卻又淡下。他未有說話,隻與費疏荷長揖一禮,以為謝過。費南希也看出了費疏荷這聰慧性子,目中欣賞之意,一閃而過。
“好話說儘、既勸不得你,你便回去就是。”費南応語氣平淡,未見什麼情緒起伏。
康大寶應聲過後隻又拜了一拜,算是誠心謝過,又看過一眼費疏荷後,便就淡了眼神,毅然回轉,再未顧首。
費家四人在此立了一陣,都無太多動作。隻目視著那個昂藏背影漸漸化作黑點,直至不見。
半晌過後卻是費南希率先開口,此時他語氣卻是稍有讚歎:“族弟這女婿,確是至情至性,難能可貴。”
費南応心情複雜,也未見自家女兒臉紅,更無心思糾結費南希話中錯處,隻輕聲答道:“自作孽不可活,有心救他,他卻執迷不悟,將來卻也難說。他那星梭速度尚可,或能趕到戰局尾聲。”
費南希卻笑:“鈞天禽宗老也有來信,族弟或可請托它老人家。它老人家一出手,便是匡琉亭結了上品金丹,也需得思量一陣,才想得清楚敢不敢與我家翻臉。”
費南応搖了搖頭,便算應過。
先前朱彤信前,鈞天禽宗老的羽信便已先至。這位潁州費家的二號人物信中言辭頗為不羈,嶽家人的伎倆在這千年老鳥眼中也算不得高明,反激得它老人家頗為惱怒。
它在信中直言,隻說隻要它去,便可先將韓城嶽家上下殺個精光。更不用說什麼糾魔司、魅魔司的,保管難剩下來一個活人。
屆時什麼陰謀詭計、鬼蜮伎倆便可不攻自破,也省得大家耗費心思以求破局。
它隻言更不消怕匡琉亭記恨,他匡家宗室之所以還能安之若素地駐外帝京穩坐金鑾,靠著可是潁州費家等一眾京畿豪族力保。可匡琉亭還未結丹,便與山北道的五姥山有所牽連,這確是犯了忌諱。
若是上綱上線上秤來量,事情鬨大起來,怕連三名宗室真人都難彈壓得住。
畢竟天下二十九道四百餘州府已經亂了這麼久,京畿道近百州府沉寂時候卻是太長這或是讓匡家人都有些忘卻了如今還身處亂世,便是太祖後裔、也該時時麵對刀劍寒光才對!
鈞天禽宗老說的話看似荒誕、但想之下卻有道理,但這確與葉涗老祖在匡琉亭身上下重注的目的大大相悖,費南応定不能應。
韓城嶽家畢竟是隻是個邊州良姓,自兩儀宗開脈祖師傳襲下來,不曉得都已敗落了多少年歲。
當家人眼界未開、愚氓遲鈍、殊為可笑。
嶽檁自以為他這一回剿滅重明宗是重重打了京畿來人的臉皮,卻不曉得已是遭兩河道五姥山惦記,將韓城嶽家視作了踏入雲角州這趟渾水的跳板,將來還有得好受。
費家並非無力破局,隻是還需得靜觀其變、以做對策。這些事情,待費南応從潁州回來過後,再做處置都是不晚。
“走吧,我費家缺的是前途遠大的女婿、又非是至情至性的女婿,隻看他自己造化便是。”費南応搖了搖頭,餘下三人心思各異,未有說話。
費晚晴看著費疏荷哭得梨帶雨,自己眼神卻往那個已經沒有人影的方向看去,隻在心頭喃喃念道:“姐姐自小到大,卻都是是個極聰明的.”
————學林山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