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當棋局開啟過後,不消多久,戚師傅便就曉得了康昌懿先前那等表現是何道理。
“這棋力”
戚師傅到底是此地主人,勿論怎麼樣,都不能怠慢客人才對。
是以饒是曉得自己上了當,也隻得黑著臉將一盤康大掌門不曉得悔了多少子的棋局湊合下完,才能夠言個借口,抽身走人。
這時候康大寶棋癮才被勾上來,麵上惋惜之色都要掩蓋不住。
可他甫一將目光投在長子身上,這向來乖巧孝順的孩兒,卻是不動聲色的悄悄將棋盤抹入袖中。算是以頗為隱晦的方式,拒絕了父子二人難得的手談機會。
不過康昌懿沒有下棋的心思,卻不是沒有與父親促膝長談的心思。這少年人深吸口氣,看著還在指尖盤著一顆墨玉棋子、滿臉意猶未儘的康大寶,輕聲開口:“父親,”
康大掌門眉眼一抬,“嗯”的應過一聲。
但見得康昌懿肅容作揖,沉聲言道:“孩兒這一回定能拜入戚夫人門下,以為家門爭”
“無妨,不消這般,”康大掌門嘴角浮出淺笑,將正在拍胸脯的長子話頭打斷。“金丹弟子到底不是好做得的,成了自然好,若是未成,我們父子便就另尋他處就是。”
康昌懿卻是未見得許多釋然,反而眉頭一凝:“隻是若那樣,豈不是辜負了父親好容易賺來的人情?”
“這有甚的,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這話旁人言或還好些,此時自康大寶口中言出,便就令得父子二人麵上都稍有紅暈析出。
康大掌門話隻言了一半,便就再難開口。
對麵的康昌懿正要再謝再拜,但見康大寶猶疑一陣過後,卻又搶先開腔:“你那費家阿娘有些時候想得是欠妥了些,但到底並無惡意,你也莫要怪她。”
康大掌門話音方落,康昌懿方才緩下來的麵色便倏地又做肅容:“孩兒定然不會!”
“那便好,”康大寶頗為欣慰地點了點頭,隻看自家長子這番反應用詞,便就曉得後者卻未生出什麼怨懟之心。
說來也是,勿論在康昌晞出世之前、還是出世過後,康昌懿的一應用度,都是對比著歙山堂嫡脈子弟的。
認真說起來,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便算與康昌晞同齡的歙山堂子弟,也無有幾個人能在修行時候,用得上正經從尚寢宮流出的息念香。
至於能耗費心力,做下為一庶子尋得拜入高修門下機遇這等事情的嫡母,便更不得了。
就算在整個大衛仙朝數上一數,當也算不得多。
修行人又不是鐵石心腸,因了這些事情,康昌懿自小對費疏荷怕要比對生母霍櫻還要親近些。康大掌門這番擔心,卻有些杞人憂天的味道。
他目中那縷憂色當即掃空,麵上又掛出些笑臉來:“那便好、那便好。若是將來受了委屈,也莫要忘了跟父親講。”
見得康昌懿乖巧應了,康大寶欣慰之際,卻又打量了自家長子一陣:“道爺我受了兩輩子的苦,總該讓後人享些福才對”
————戚宅議事廳
儲嫣然與黑履道人閒話敘了一通過後,又讓了幾盞茶,美眸在後者身上流轉一陣,方才開口:“黑履道友此番前來,怕不是隻為了來賀妾身結丹的吧?”
黑履道人倚在靈藤椅上,看著無有半點麵對高修的緊張之感,聽過儲嫣然話後,也隻輕聲笑道:“卻是瞞不過戚夫人法眼。”
美婦人將目光收回,麵上同樣也有笑容析出,更添風姿。她用修長的素手將茶盞放回案上,脆聲言道:
“而今山南道風起雲湧,道友本就是個淡泊性子,能等到此時方才下定決心,都已是出乎妾身意料了。”
黑履道人聞聲頷首,似是對儲嫣然這話頗為認同。但此時後者卻話風一轉,輕聲言道:
“隻是此事怕是非止妾身一人看得清楚,有心人應都不難看得清楚,道友可有什麼需得準備的?但說無妨,隻要是妾身力所能及之事,妾身定不會推脫半點。”
“正要相求夫人,”黑履道人聞聲過後,居然斂了先前那些放肆言行,正經持起了晚輩之禮:“餘所慮者,不過大兄後人罷了。”
美婦人眉頭一擰,繼而歎道:“黑履道友,重明宗到底牽扯太多,許多人家著眼在其身上,妾身人微力薄,未必能保。”
黑履道人卻隻淡笑:“這倒無妨,黑履離開前定會做得許多準備,加之某也不是人心不足之輩,隻求夫人稍稍看顧便是。
我那晚輩,既兼勇力、又最是奸猾。近來又吃了不少教訓,隻要他在,重明宗便不會到山窮水儘的地步。”
儲嫣然聽得此話,話風便就又變得輕快了許多:“道友對那康小子,竟然這般看重?”
黑履道人笑容卻隻更盛,言語裡頭儘是自信:“他是我大兄當年選的人,自不會錯。”
美婦人不曉得為什麼黑履道人時至今日,還對當年那小小練氣修士這般推崇,但卻也不管不問,隻當後者是執念作怪。
儲嫣然未再說話,口中喃喃幾聲,其紅潤的手掌心上頭便就現出來了一卷靈帛。
美婦人再緩緩吐口香氣,待得香氣才縈在靈帛輿圖上頭,她便伸出蔥指一撫一抬,其手中靈帛便就浮上半空徐徐展開,現於黑履道人麵前。
“道友請看,”但見儲嫣然搖手一指,繼而言道:“這條用金線繪成的主乾,便是通往禹王道的路徑。
道友需得多加小心,自太祖失陷過後,其中諸多本已經辟成仙山的地方又淪陷做了妖土。
除此之外,路上也有不少邪道大宗。一般而言,他們對於厲害修士還算規矩,但道友也萬萬莫要動那慈悲心腸。
畢竟這路上金丹都算不得個什麼人物,道友修行未成,還是需得先保自身,方才能免招來那殺身之禍。
待得道友到了禹王道,一路東行便可到得大衛海疆。行至此地,再往東行三萬裡,當就能到了外海的群星島鏈,那便是妾身也未曾到過的地域。
從前妾身偶從一些高修前輩口中得知,到了那裡,便自有出外海,前往苦靈山轄下以外勢力的古傳送陣,卻是不知真假。”
儲嫣然見得黑履道人一雙銳目緊盯在輿圖上頭遲遲不放,便跟著提醒言道:
“這關於古傳送陣的事情,道友還是聽過便罷。畢竟關於它的傳說外界眾說紛紜、版本眾多,其中孰真孰假,怕是連尋常元嬰真人都難辨得清楚。
道友若要奔個前程,應隻要在群星島鏈尋覓一番便當有所獲。那裡雖是天災頻發,還時有海獸作亂,但論起資源之豐富,當不下於京畿地方。
其中還有諸多靈藥仙草、神功秘法都已在內地絕跡,或能給道友提供些彆樣感觸,助益道友修行。
隻是這一路實在艱辛,妾身當年是有長輩一路護持,方得周全。道友如今單身上路,確是需得多加小心才是。”
美婦人言到此處,麵上已是凜然十分,顯是想到了當年經曆過的不少凶險時候,繼而麵上又生出了些傷感之色。顯然便是現在已成金丹,這一路對於她來說也算不得安全十分。
“多謝夫人提醒,”黑履道人將眼神從輿圖上收回,伸手一指,半空上頭那靈帛便就化作一點靈光遁入其腰間的儲物袋中。
“道友打算何時啟程?”
“是要等個合適時候,將事情做完再走。”
“道友道途遠大,妾身自比不得。隻是望道友將來成仙作祖,莫要忘了我們這番交情,多多提攜才是。”
“這是自然,”黑履道人聽後隻笑,朝著儲嫣然淡聲言道:“待我回來時候,定要帶著晚輩們一起,來謝道友看顧之恩。”
“道友客氣。”儲嫣然麵上笑靨如花,心頭卻是沉了一分。
兩者各飲香茶,除了啜飲聲外,室內再無聲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