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威城,費家
費南応大馬金刀地落在主位上頭,看著下手兩個費家歙山堂內最尊榮的女人暗鬥的景象,不由得歎息出聲。
早曉得就晚些時候再從鈞天禽身側回來了,也暫不消理這麼一樁事情不是?
清官都難斷家務事,況乎還是自己的家務事。
孰料費南応這聲歎息卻是惹下了禍事,韓寧月美目中微不可察地現出怒色,使個手勢屏退左右,待得連她與對麵費六婆婆的貼身侍婢都退下堂內過後,這玉昆韓家的嫡女才算終於發作起來了。
“費南応,你在歎個什麼氣?!這般久不回來,一回來才與你言語個幾聲,你便這般不耐了?!”
費六婆婆瞥過費南応一眼,見得後者麵上露出難色,淺笑一聲,繼而端起矮幾上的靈茶,跟著小口啜飲起來:“南応,好生說話,省得惹惱了寧月,還要遭你那嶽家問罪。”
“這”費南応明曉得費六婆婆是在拱火,卻也隻得苦笑一聲,轉頭作揖拱手與發妻賠禮道:“夫人息怒,為夫哪有半分不耐,且莫要誤會了。”
韓寧月聽得這話,臉上惱色顯是又重一分,隻見她又看過一眼費六婆婆過後,才轉向費南応脆聲言道:“你當我真是因了你不耐在此動怒?”
“哈”才結成了中品金丹,在山南道一時風頭無兩的費司馬此時麵對自家老妻詰問,卻是有些赧然,支吾一陣過後,亦難開口。
“寧月你莫要為難家主了,你有話便講,老身這邊洗耳恭聽便是。”費六婆婆置了茶盞,淡聲開腔。
但這一回韓寧月卻不應她,而是仍朝著費南応怨聲道:
“你若真當她是個命賤的,當年便不該抱到我房裡來養。她是我自自己從繈褓中看大的,金貴到便是婆子使女我都不舍得讓她們多抱些時候。
我費了不曉得多少心力,好容易養成了美玉一般的一個女兒,要尊貴有尊貴、要體麵有體麵,便是京畿道之中,又有多少人家尋得出來一個能比的?
為其姻緣,我在外又使了多少力氣才問得了束家長男,便連我韓家的長輩見了麵都揶揄我是女生外向,有了好婆家不曉得先湊給自家宗女,結果卻硬是被你逼得嫁到泥腳漢屋裡去!!”
韓寧月言及此處都已有哭腔,費六婆婆麵上不屑之色稍霽,費南応麵有難色,好在他暫時也不消開腔來應,因了老妻這會滿腔憤懣在膺,還未吐個暢快。
韓家貴女甚至在戟指怒問:“如今倒好,你這做伯嶽的成了金丹,倒認不得自家侄女兒了!明曉得那康小子身陷囹圄、難有命在!明曉得疏荷這些日子心急如焚、以淚洗麵!
歙山堂這滿院子假丹築基、愣是寧肯縮在屋裡狎妓、博戲,也不曉得去寒鴉山看一眼!到最後卻還是一個外人去救了人家夫婦性命!!難不成你這老賊成了金丹、做了家主,反成了個無情無義的了麼?!!”
“寧月!”費六婆婆聽得色變,輕輕一扣桌案,卻未能將韓寧月震住了。
隻見得後者螓首輕搖,開口再言:“六婆婆,孫媳曉得您是個為歙山堂居功至偉的。可這一回,您怕是做得太難看了。要麼就痛快地救,要麼就照舊看也不看。
可偏要縮在後頭,看著前麵姻親人命殞了不曉得多少過後,才故作姿態地上前施以恩義
孫媳今日倒想要問一問您,您位份在歙山堂這般尊貴,便是在葉涗老祖麵前也說得上話,怎做得出和無畏樓那群宵小一般的作嘔動作?!”
“哢嚓”費六婆婆身側的矮幾被其一掌擊成齏粉。
這老太太多少年沒有被人這般詰責過了?猝然遭了一通罵,愣是半點準備都無,聽得麵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難看十分。
便數整個歙山堂的女眷,怕也隻有韓寧月敢這般與她說話,偏她卻也還教訓不得,隻得連杵鳩杖,朝著堂中主君喝道:“費南応!你管是不管?!”
隨著場麵變得更鬨熱了過後,費南応的麵色反還平靜了許多。隻見得他聽了費六婆婆的喝問過後,僅是輕聲言道:
“六婆婆息怒,寧月今日癔症犯了,非是有意為之,待得晚些時候,孫兒教訓清楚了,再帶來與六婆婆賠罪。”
老婦人被人劈頭蓋臉指著罵了一通,也無什麼繼續待下來的念頭,又橫了一眼韓寧月過後,方才杵著鳩杖,緩步出了堂內。
費南応這時候方才敢湊到韓寧月身側,輕聲寬慰:“六婆婆會做出這般昏聵之事為夫亦是始料未及,本以為她隻是要稍稍與康大寶那裡做個敲打,以平息歙山堂內義憤,我這才.好在那憊懶家夥有些小智,曉得四處結些善緣,儲嫣然也已出手,疏荷終是未受損傷,我.”
見得言到此處自家發妻眼神已是不耐,費南応當即便不再講這些冗雜之言,隻與韓寧月應諾道:
“賢妻息怒、息怒,為夫再與你做個擔保,此事過後,之前康大寶輕藐葉涗老祖之事便算作罷,歙山堂上下再不許拿此為由頭與重明宗翻舊賬。康大寶我也好生栽培,絕不坐視他再遭彆家所欺,好是不好?!”
韓寧月這才怒色稍霽,這美婦人此時也曉得今日所言是有頗多孟浪,費南応事後想起來後便是再怎麼豁達,或也要生出些不滿。
她心思玲瓏,幾個念頭在心竅裡頭轉了轉後,哭腔又起,噙淚發言:“我隻替我家疏荷委屈”
縱是金丹上修,也難當得美人淚。
費南応又憐又疼,摟著發妻纖腰連聲道:“左右過後再不會讓疏荷委屈便是,還有晚晴,某定.”
這一回費司馬花了許多心力才總算將韓寧月安撫好,待得他係好蹀躞帶、紅光滿臉地出了堂內,又催了幾個女使入內伺候過後,便就見得了一個親近隨扈在外等候。
“何事?”
“主君,康家姑爺遣人送了份年禮過來。”
“什麼名目?”
“夫人壽誕將至,疏荷小姐今歲要照顧郎君,或不得省親孝敬。”
“.這丫頭或沒有這般貼心才是,”費南応接過玉簡,將其中名錄一一掃過,麵上表情便又多了分古怪:“有這般多?”
無怪費南応語氣稍驚,蓋因這上頭的數額對歙山堂而言自是不消費力,但對於重明宗這等門戶而言,可就足算得一筆瞠目結舌的大數字了。
“是康家姑爺的師弟帶隊送來的,似是個姓葉的,長相果毅,是個一目之夫。”
那隨扈忙出言答道,見得費南応目光繼續看來、並未挪開過後,才又跟著言道:“仆之前也多嘴問過一句,他隻說這是康家姑爺這回攜人開拓所得,專送來孝敬罷了。”
“嗯,”費南応不動聲色將禮單遞還回去,心頭也生出些滿意。暗想道:“六婆婆這番敲打倒也不是全無功效。”
其實對於費六婆婆的所作所為,費南応自不可能真如與韓寧月所言那般一無所知。真若那般,他這費家歙山堂之主未免也太過無智了些。
他是費疏荷從父不假,可既然坐上了這個尊位,自也需得顧忌歙山堂內其餘族人怨懟情緒。
葉涗老祖被費家上下視作神人,康大寶當年有膽量不去拜見,可就是掃了整個費家的麵子。葉涗老祖固然寬宏,可其他族人可沒有這般大度。
真若說起來,費六婆婆在歙山堂內還算得是個顧全大局的。
若是真要由著那些桀驁慣了的族人施為,哪消坐視妖獸囂張,這些衙內早就自己出手將重明宗上下平滅了,哪還消費疏荷與韓寧月輪番哭訴。
自鈞天禽這位宗老入駐雲角州後,費家修士的心氣可是非一般的足,眼裡頭當真難容一粒沙子。
至於州廷那頭,大抵也是這般想的。
重明宗上回靠著蒯恩求了南王救命,可狠狠掃了自匡琉亭以下的各階大員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