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學濤和許蕊雅走出酒店的時候,人依舊是恍恍惚惚的狀態。雙學濤捏了捏手上的筆記本,覺得似有千斤重。
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張潮斷言K1閱讀器在幾年內都無法在國內合法銷售,不明白張潮為什麼要現在就讓IT部門“預開發”一款通用的閱讀器軟件,不明白為什麼想要拉上起點網,更不明白張潮為什麼能確定手機才會是未來最主流的閱讀媒介……
但曆史證明,聽他的就對了。
至於張潮為什麼一開始想把這款軟件叫「」,然後又一臉遺憾地自己否定,最後隻起了個「潮汐閱讀」這樣的簡單代號,就並不重要了。
今天的內容,足夠所有人忙乎到明年了。
張潮站在酒店的窗邊,看著窗外黃浦江麵浮著細碎的陽光,玻璃幕牆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斑。
他其實並沒有離開上海,隻是換了一個酒店。
下午的「新理念作文大賽」頒獎典禮,他並沒有參加的欲望,所以找個理由躲開了——亞馬遜的代表,什麼時候見不是見?
張潮所有的想法都已經在黑板上寫出來了,至於現場的記者、選手們怎麼解讀,他其實並不關心。
重生以來,張潮的心態經曆了多次變化,從享受年輕,到享受財富,再到對文學有了一份自己的使命感……張潮曾經捫心自問,現在他完全可以“遊戲人生”,為什麼還要執意去創作內心當中期待的文學作品?
某種程度上,寫作是件痛苦的事,和埃隆·馬斯克形容自己創業的感覺很相象——“嚼著玻璃,凝視深淵。”——隻是人就是這麼一種愚蠢而固執的生物啊……
當然現在這位矽穀的“鋼鐵俠”還沒有到達巔峰,這句話也還沒有從他口中說出來。
今天和亞馬遜接觸,並且和雙學濤等人交代了「潮汐文化」後續的發展路線以後,張潮對「潮汐文化」漫長的工作交接,總算告一段落了。
接下來,就可以開始準備飯塚容教授說的那件事了……
就在張潮微微失神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拿起來一看,竟然是老師於華——
“聽說你回燕京了?”
“還沒呢,有什麼事嗎?”
“你下個月中旬有沒有彆的安排?在不在國內?”
“……倒是沒有什麼特彆安排,應該也在國內。”
“哦,那就好——作協這邊要開一個關於你的創作的研討會,就這十幾天的事。這次希望你能參加。”
“……能……不參加嗎?”
“以前可以,這次你最好要參加,不然也不會是我給你打電話。”
“好……好吧。不過方便問一下,具體是哪部作品?我也好做個準備。”
“主要是你那部‘少年與流星’的——當然也不好說你這是一部,還是三部。”
“哦……好的。但怎麼這麼突然?”
“你自己上網搜搜,然後再買幾本《文學評論》看看。現在關於你這個作品的討論,已經是近期文學理論界的焦點了。大家都想聽你自己怎麼說!”
掛了電話,張潮一陣頭皮發麻。他確實不太喜歡參加這種活動——當初剛成名的時候,在燕大的草坪上與其他熱愛文學的大學生們坐而論道是一回事;在會議室裡,一群中老年人的注視下,聽他們讚美自己的作品,又是另一回事。
不過老師於華都這麼說了,張潮當然也不好拒絕。
國內文學批評界怎麼突然對自己的作品感興趣了?張潮也一頭霧水。去年的“張白之爭”後,自己和國內批評界的關係徹底掉到了穀底,各類文學研討會、座談會的邀請基本都消失了。
一年來自己新出的幾部作品雖然在銷售上依然火爆,但是國內的文學研究學術界卻乏人問津。除了快過年那陣,有一個叫“石岸”的批評家,寫了一篇《以“漫長的90年代”為起點,審視“80後”的代際視角——以張潮作品為例》的長篇評論以外,就甚少有自己作品的研究文章問世了。
張潮懷著滿心的疑惑,開始在網上翻找相關信息,又去書店買了幾本文學批評的雜誌,才發現關於“少年與流星”的故事確實在近一個多月時間裡,被國內的文學批評界“重點關注”了。
比如這篇《從文學本體論視角評析張潮‘少年·流星’的文本實驗性》
「張潮的《少年·流星》以獨特的“文本增殖”策略重構了傳統兒童文學範式。這部作品通過多維敘事空間的並置,實現了對閱讀倫理與創作本體的雙重解構。」
「文本在現實主義的土壤中植入魔幻敘事的量子糾纏態。巫師儺舞場景(“紅色絲帶像鞭子抽打空氣”)與韋小亮的烤紅薯細節(“焦黑表皮裂開金黃的內瓤”)形成觀察者效應:當讀者聚焦民俗元素時,文本呈現魔幻現實特征;當關注生存困境時,則坍縮為殘酷物語。
這種薛定諤式的文類屬性,打破了楊紅櫻式兒童文學的類型固化,創造出“既在此岸又在彼岸”的文學迭加態。」
張潮看到這裡,就翻了過去,作為一個文科生,他最受不了用這種似是而非的科學術語來闡釋的行為,看似深刻,實際上卻既脫離了敘述者的本意,又不能為讀者清晰解讀,實在是一種精英主義的傲慢,也是文學批評的災難。
於是他又翻開了另一篇批評《論張潮「逐星者」的敘事實驗與文本重構》——
「張潮在《逐星者》中構建的“三重文本架構”,本質上是對線性敘事傳統的徹底解構。通過將同一敘事內核嵌入童話、現實傳奇與實驗文本三種模態,作者實現了羅蘭·巴特所謂“可寫文本”的理想形態——讀者不再是被動接受者,而是被迫在“童話版《放逐流星的孩子》”的隱喻係統、“現實版《少年·流星》”的鄉土肌理與“完整版《逐星者》”的元敘事迷宮中,主動參與意義的生產。」
「這種“支流乾流”的循環敘事模式,呼應了博爾赫斯《小徑分岔的花園》裡的時間哲學,但更具在地性:巫師儺舞的儀式化場景,既是敘事的離心力(催生變婆傳說、螢火蟲隱喻等支線),又是向心力(通過火堆與鼓聲將碎片化敘事收束於集體無意識)。」
張潮對這篇評價還是比較滿意的。寫作“少年·流星”這個故事的時候,他確實引入了羅蘭·巴特的“可讀”文本和“可寫”文本這兩個相對立的概念。
前者指順從傳統代碼和可理解性模式的作品。後者指實驗性作品,我們不知道該怎麼去閱讀這類作品,隻能在閱讀的時候去寫作這些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