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佛裡是一個比較敏銳的人,他至少要比居伊和阿梅裡敏銳許多,他能夠直觀的感受到,現如今耶路撒冷王國的體製發生激烈的變化。
王國頂層的黨爭,竟然對於王國的正常運作,沒有產生影響。
這就已經非常、非常詭譎了。
而從阿梅裡口中了解了這幾年第二王國的各項表現之後,傑弗裡便心知肚明,這兩年裡所謂的議會黨爭,實質上是一個笑話。
這個笑話之所以能繼續,僅僅是因為巴利安那邊並不介意,確切點說是需要一些人裝點門麵。
他們已經在實際執政層次上,徹底控製了這個國家的運作,自然是不在意王冠是否繼續掛在西比拉的頭上。
那些在這一係列政治風波中,從未發聲默默無聞安心處理王國各項事務的“官員”們,真的沒有任何政治追求嗎?
當然不是,僅僅是因為在議會中,支持改革,能夠提供更多職位的巴利安、康拉德派係更有優勢。
占據優勢的情況下,自然是唯勝利者方能大度。
但西比拉終究是死了,巴利安他們無法容忍王冠掛在一個必定與他們敵對之人,也就是居伊的頭上。
在白天,他援引英法十字軍的行動,其實也是一次試探,想要確定對方的容忍底線。
畢竟養一群跳梁小醜不需要多少錢,可如果跳梁小醜自己有了武裝力量,那麼對方會做出什麼反應呢?
就結果來說,巴利安表現的有些太過從容了。
明顯是有著他這邊所不知的底牌。
傑佛裡實在是不太確定,那份底牌到底意味著什麼。
自己是不是漏算了一些東西呢?
……
確實,傑佛裡漏算了許多,在他將目光投在王國的上層,梳理著人物關係,思慮著權謀政鬥的時候,在陰暗的角落裡許多人,還在為來日的食糧而苦惱。
一開始是憤怒,進而是焦慮,幾天之後,走路開始變得艱難,進而連思考都十分吃力,情緒和感情變成了負擔,思維和身體逐漸分離,死亡隨時都會降臨……
亞倫是有過這種感受的,這種感受最為濃烈的時候,是當初提爾城被薩拉丁大軍圍困的時候。
那時候,幾千撒拉遜人軍隊,封住了城門,提爾這座城市的正常運作陷入停滯,自己的父親根本沒有收入,通過在城牆上守衛,才能換取些糧食。
由於自己父親要守著城牆,自然是吃掉了糧食的大部分,他所能分到的,不過是少許少許、摻雜著大量、大量麥麩的黑麵包。
但亞倫終究是活下來了,提爾這座城還迎來了巨變,家庭的生活一點點變好。
可這種好,也同樣是有限的,特彆是自己還意外失去了學徒的身份,仿佛一生都要灰暗。
若非有著一位自稱蓋裡斯的好人,給自己提供了許多幫助,說不定、說不定……他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了。
而今,又一次、再一次,亞倫體會到曾經的那種饑餓了。
因為在他長大成人之前,自己的父親,不出意外的出了意外,他在碼頭摔了一跤,人還活著、腿卻骨折了。
這樣的“意外”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必然才對。
蓋裡斯給過他一些錢,看似很多、但在物價飛漲的提爾城,卻根本不夠花。
家庭裡所能提供的食物數量,驟然間回落到了當初圍城的時候,他自己又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如果不想繼續受餓,就要想辦法去取得食物。
做小工、想儘一切辦法賺錢,但童工其實很難養活自己,更彆提給家庭帶去食物。
在各種碰壁之後。
亞倫出現在一個小巷裡,在陰影中看著彆人手中的食物,腰間叮當作響的錢袋,雙眼冒著綠光。
如果他出手的話,能搶到食物嗎?或者偷到一點錢幣?
一個年輕人說笑著從他麵前經過走進小巷,殊不知亞倫已經在自己身後藏著一根木棍了,隻要再來一點驅動力,亞倫就該出手了。
他之前從未乾過這樣的事,因此並不清楚這樣做的成功率。
隻是憑借著對於食物的最基本渴望,變得有些莽撞,但缺乏葡萄糖的大腦又讓他難以思慮清風險。
深呼吸兩下,亞倫向前走了兩步,尾隨起那個年輕人,但就在他走第三步的時候,自己肩膀上突然被搭上了一隻手。
“彆。”
亞倫顧不得那聲音很耳熟,下意識的就是一個轉身,抽出身後的棍子敲在身後那人身上。
對方沒有躲閃,就是站在原地不動,任由那有些粗的木棍敲打在胸口,發出一聲沉悶聲響。
對方沒有在意自己的行為,而是說出了一句他從未想過的話:“有幾天沒有吃東西了?力氣已經小到這個地步了嗎?”
“三、三天?”亞倫下意識的回答,沒有回憶起對方究竟是誰。
“走,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吧。”
沒有追究,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什麼憐憫的意味,就是理所當然的,牽著他的手,走出了陰暗的小巷,來到了陽光下。
一開始有些跌跌撞撞,站不穩身子,但在對方停頓下來後,就覺得太陽有些刺眼,
亞倫拿自己沒有被牽著的手遮蔽了一下陽光,但他還是覺得有些刺眼,因為牽著他手的那人,又似乎在射出光芒。
“蓋裡斯?”
“對,是我”
……
有些機緣巧合,確實,這已經是蓋裡斯第二次遇見亞倫了。
上一次的時候亞倫營養不良昏倒在路旁,這一次其實也差不多,便是連去搶吃的力氣都不夠了。
蓋裡斯見到了這一幕,但他沒說什麼指責的話,在一個人要餓死的情況下,說什麼都很多餘。
蓋裡斯帶著亞倫回家了一趟,弄了一些麵包,放在熱水裡煮成粥,量不是很多,就小半碗遞給了亞倫。
“慢點吃,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即便蓋裡斯這麼說著,亞倫也還是三兩口就把那一點粥吃了個乾淨。
“說吧,最近怎麼樣了……”
亞倫一開始是沉默,但終究是一個孩子,在蓋裡斯展露善意之後,胸中的苦悶一連串的說出。
從父親的受傷、叔父的惡意、提爾城裡許多人的所作所為,連珠炮一樣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