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的崇德殿上,幾如白晝一般,董昭頗顯錯愕的神情被坐在前排的重臣們儘數看在了眼裡。
加一加擔子?什麼擔子?
董昭瞬間想到了今日下午在城北迎接陛下之時,陛下意味深長說的那句話。隻不過陛下的心思,從來都沒那麼容易懂,他也不例外。
董昭放下了手中酒樽,拱手看向端坐殿中最上的皇帝,開口道:“臣有些酒醉魯鈍了,還望陛下示下。”
董昭口稱胡塗,可在曹睿看來,董昭卻是清醒的很。
兩人對話之時,堂中的臣子們也紛紛放下酒樽和竹箸,宮中飲宴,儀式性大於實際,個個都恨不得帶著八個耳朵入席,紛紛看向皇帝的方向。
身為西閣閣臣,又是年邁老臣,董昭與司馬懿一左一右,兩人位次離著皇帝最近。
曹睿從桌案後緩緩起身,用手扶了扶腰帶,複又指著董昭,看向群臣說道:“今日朕在崇德殿設宴,公卿大臣皆在殿中。人人都說好官當做,可董公卻是太和元年以來,第一個向朕請辭的重臣。朕不僅將此表給駁回了,還給他罰俸了一年。”
“朕這個皇帝繼位四年,有一半的時間都在外征戰。朕尚且如此辛苦,諸位公卿大臣想要甩下擔子不做,你們說朕能應嗎?”
“司空!”曹睿看向司馬懿:“你來說,董公此人如何,朕該不該應!”
都太和四年了,司馬懿在朝議或者這般公共場合上被皇帝問到,也已經見怪不怪了。誰讓他身為萬石俸祿的司空,在殿中眾臣之中職務最高,又離皇帝最近呢?
司馬懿起身拱手應道:“董公今年七旬有五,尚在西閣為國事操勞,實乃忠貞用命之臣。”
曹睿輕笑了一聲,又看向衛臻:“衛師傅來說!”
衛臻麵露難色,遲了兩瞬才站起來,先是躬身一禮,而後說道:“陛下今日飲得有些多了,董公年高重臣,臣請陛下晚些再議。”
說皇帝喝多了,這種話也隻有衛臻敢說。董昭實在不知今日皇帝是什麼意思,束手站於桌後,微微垂目看向殿中地磚上燈火的倒影,心中有些緊張也有些淡然,總之說不清也道不明。
“衛師傅以為朕在說什麼?”曹睿笑著擺了擺手:“朝廷上下各個官職之中,唯有三公之位最高,非有德之臣不能任之。可這到底怎麼才算有德?可有常理?你們誰能為朕說一說,何為有德之臣?”
司馬懿不自覺的將身子往後縮了一下,竟然有點想躲的心思。不過已經站起來了,也不好再坐下,免得自己這個三公之一的司空再被陛下問到。總不好自己來解答自己官位。
在座位上觀察了許久的劉曄,當即起身拱手道:“陛下,臣子之德不知凡幾。可若隻言一條的話,臣以為,儘忠王事是德,再無其他說法!”
不得不說,論把握時機、揣測皇帝心意的本領,朝中臣子當以劉曄為首。更彆說早在泉州之時,皇帝就與他和辛毗二人說了此事。
辛毗瞧見劉曄起身,他自己卻低下頭來。人的性格都是不同的,劉曄所做的事情他不會做,也不願去做。
“好一個儘忠王事!”
曹睿道:“若論及儘忠王事,今日殿中有一人堪為眾臣之最!”
曹睿看了一眼閉口不言的董昭,娓娓道來:“建安元年之時,他為武帝建言移漢帝至許縣。建安三年,他為河南尹,後任冀州牧、徐州牧等職。建安十二年,他為武帝建言恢複五等爵製……”
董昭麵不改色站於原地,深吸了一口長氣,袍袖中滿是褶皺的雙手竟不聽控製的微微顫抖了起來。鼻子一陣發酸,竟難得有些感懷和哀傷之情。
董昭效力魏室近四十年,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
一生功過,終於有人評說了嗎?
臣子們如何還能不知皇帝說的是誰?聞言紛紛看向董昭,眼神中或是欣賞或是羨慕,甚至還有人帶著些許感傷。
說著說著,曹睿竟端著酒樽緩步朝著董昭的方向走去:
“建安十七年,首倡武帝稱公,又首倡武帝稱王。太和年間,又在朝中操持軍政多立殊勳。凡此種種不可儘數,大魏能有今日,如何讓朕不感懷呢?”
“董公,且滿飲之!”曹睿帶著笑意看向董昭:“有董公在朕身側,朕如何能許你請辭呢?”
“陛下!”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充斥在董昭心中,董昭示意一旁侍宴的宮女後退,用微微顫抖著的手斟滿了酒樽,與皇帝略一致意,仰頭儘數飲下。
此刻除了皇帝和董昭二人,整個殿中並無一人說話。
曹睿輕聲說道:“華太尉年高德劭,當晉位太傅。衛尉董昭有德於魏室,當為太尉。”
太尉?三公之首的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