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
作為製敕房中書舍人,平日除了在會極門製敕房裡辦公,大多數時間都是待在文淵閣裡,輔佐閣臣們處理相關事務。
蘇愚便是製敕房眾多中書舍人之一,也是日常在內閣當差做事的眾多官員之一。
今日。
蘇愚如同往日一樣,早早的就入宮當差做事。
先是在製敕房,將最近因為新君登極即位後的各項詔書旨意擬定好,然後就帶著草擬的公文,前往內閣班房。
等他走進內閣的時候,高拱等人自然是已經在文華殿那頭與新君商議國事了。
將帶來的公文放好。
蘇愚便開始主動接過打掃起內閣班房。
幾名同僚見有年輕人出手,也樂的空閒下來。
從古至今,衙門裡的老人都喜歡年輕人。
蘇愚也沒覺得做這些灑掃的事情太累,反倒是樂此不疲。
如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蘇愚開始整理起閣老們桌案上那些淩亂的文書。
最終。
蘇愚在屬於李春芳的桌案前,停了下來。
攤在李春芳桌案上的眾多公文裡,赫然有一份最新議論內閣新員的名單。
其上。
也赫然列著刑部左侍郎嚴世蕃的名字。
蘇愚隻是掃了一眼,便眉頭一挑。
他迅速的抬頭看向四周,隻聽到同僚們的聲音從班房外麵傳進來。
蘇愚手上動作不停,將李春芳的桌案收拾乾淨。
而後又將首輔的桌案仔仔細細的收拾好。
他沒有帶走這間屋子裡的任何東西。
隻是帶著一塊擦桌子的抹布走出班房。
幾名同僚此刻正聚在外間喝著喝茶,見到蘇愚走出來,當即笑著開口道:“小蘇忙完了?快來一同喝杯茶歇會兒。”
若是放在過往。
蘇愚定會欣然前往,與這些在內閣當差做事的老前輩們閒聊,但今天他卻是隨後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本。
“還要去一趟刑部,將陛下登極後,勘定天下大赦的事項交代一番。”
新君即位,曆來都要大赦天下。
但大赦並不是傻乎乎的真將所有人都給放了,這裡麵還有一整套複雜的流程。
三司和地方官府需要重新審議牢獄之中的犯人,商議著哪些人屬於大赦範圍,哪些人又是不該赦免的。
蘇愚笑著說:“等我回來再喝這茶。”
幾人也不覺得奇怪,這本就是他們這些中書舍人的差事之一。
甚至還有一人聽聞蘇愚要去刑部,立馬捏著幾份題本走了過來。
“既然小蘇要去刑部,不妨將我這幾份題本送到戶部,給戶部浙江清吏司、福建清吏司、廣東清吏司。”
蘇愚接過題本,笑眯眯的點著頭:“放心,定然送到。”
年輕人多乾事,這樣才會人人喜愛。
蘇愚接過題本便在眾人滿意且儘是賞識的目光中,離開了內閣。
一路出了皇城。
蘇愚同樣是先去了戶部,將給浙江、福建、廣東三省清吏司的題本交到,順便拿到回執,這才出了戶部,在正陽門附近叫了路邊的車夫,登上一輛專在城中坐此等營生的車廂裡,便轉向西城方向。
一路到了位於阜財坊,馬車停在刑部街,蘇愚這才下了馬車。
抬眼便能看到屬於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三座官府衙門。
出乎大多數人的認知。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官衙,並不在大明門和正陽門之間那一片。如同南京城那邊也是一樣,三法司的官衙甚至都不在內城,而是在北城外玄武湖畔。
蘇愚循著刑部衙門的方向就走了過去。
他是製敕房的中書舍人,平日便在京中各部司衙門之間走動,刑部門房認出這是在內閣當差的上官,自然不敢阻攔,笑著臉將其迎進刑部。
蘇愚也是熟門熟路就循著屬於刑部左侍郎的公廨走了過去。
到公廨門口,蘇愚清了清嗓子,敲響屋門:“下官製敕房中書舍人蘇愚,有公文移交刑部。”
周圍走動的刑部官員,也隻是稍稍看了一眼。
作為京中六部衙門,刑部每天都有很多官員往來,一個製敕房的中書舍人前來移交公文,每天都會發生。
而屋子裡,也隻是傳來了一聲叫進。
蘇愚推開屋門,走了進去。
便見大明刑部左侍郎掌刑部事的嚴世蕃,並沒有坐在公案前,而是躺在一旁擺著的躺椅上,手上正握著一卷書,躺椅旁放著一隻案幾。
案幾上放著一壺茶,還有一盤糕點果子。
通過卷在背麵的書頁,蘇愚可以斷定,這應該是《剪燈新話》,而且還是有些年頭的刊印本了。
而躺在椅子上的嚴世蕃聽到腳步聲進了屋子,也隻是將手中的書卷向著一旁側開,見到是蘇愚後,臉上微微一笑,伸手抖了抖手中的書卷。
“這可是我最近才尋到的正統年間的孤本,等我看完了,你若喜歡,可以拿去賞閱。”
蘇愚嘴角抽了抽。
要知道這《剪燈新話》可是朝廷禁書,而且正好就是在正統年被禁的。
當然。
這本書之所以成為禁書,也不是正統皇帝下旨的。
而是時任國子監祭酒李時勉上疏,才導致這本書被朝廷封禁的。
雖然這麼多年下來,民間早已不將當初的禁令當一回事,但官方層麵卻從來沒有解禁過。
嚴世蕃可以在刑部衙門當眾看這等禁書沒問題,不代表自己也可以。
見蘇愚不回話,嚴世蕃臉上露出一抹無趣,撇著嘴道:“你們這些人,都和你們那個先生一樣,這點壞規矩的事情都不敢做。”
嚴世蕃嘴裡的先生,自然就是嚴紹庭了。
蘇愚亦是不敢多言。
畢竟這位說的可是自家先生。
嚴世蕃放下手中的禁書,看向蘇愚,這才正常道:“說吧,是什麼公文要刑部會辦。”
蘇愚這才上前一步,躬身作揖,而後小聲道:“回侍郎的話,非是有公文,而是下官今日在內閣,見到了一份題本,想著應該提前告知侍郎,以作準備。”
嚴世蕃頓時眉頭一緊,目光一縮。
“哦?”
“你看到了什麼?若是涉及國朝機密,我可萬萬不敢聽。”
蘇愚搖搖頭:“是內閣最近議定新員的名單,下官見其上有侍郎之名,心中不知這是否是侍郎與太師還有先生的計劃,還是說……”
蹭的一下。
原本還悠閒躺著的嚴世蕃,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他瞪大雙眼,鼻孔中重重的出著氣。
“他媽的!”
“這是哪個要害他爹我!”
“是不是高拱那爛屁眼的老小子?”
見著嚴世蕃口吐芬芳,蘇愚眼角不停的抽抽著,卻不忘搖頭。
嚴世蕃冷哼一聲,眯起雙眼:“那就是李春芳這個狗日的!如今朝中,也就他這個生兒子沒屁眼的狗東西一心使壞!”
蘇愚臉上五官抽抽著低下頭。
眼前忽然叫罵起來的左侍郎,當真很符合一貫的形象。
見蘇愚低下頭。
嚴世蕃也徹底明白,這就是李春芳耍的小心思,他立馬就挽起袖子:“走!他李春芳這會兒是不是在文華殿,老子這就去找他問個明白,為何要害他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