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悄無聲息猶如山澗溪流一樣,靜悄悄的流逝著。
隨著天下改元隆慶,大明也漸漸的真有了幾分新氣象。
至於說戚繼光入京,雖然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和影響,但也收獲了一波關注。
畢竟上萬在東南征討清剿倭寇數年的山字營百戰將士入京,對不少人來說也是一樁大事。
至少兵部尚書楊博就為此忙碌了好幾天。
如何安置這些山字營將士,是駐紮在城外還是南城大營,錢糧從何處支取,這些將士又該如何管理,都是一樁麻煩事。
而對於京中占據著五軍都督府一個個蘿卜位置的勳貴們來說,手底下執掌著上萬精銳兵馬的戚繼光同樣是一個需要警惕,同時也要親近的人。
戚繼光受先帝簡拔,又得新君喜愛。
而更重要的是嚴家對戚繼光也格外看重,在朝中更有新晉內閣大臣胡宗憲作為依仗。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戚繼光隻要再接再厲,繼續帶著山字營在戰場上斬獲一個個軍功,升官晉爵,基本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不過。
隨著某位同樣是新晉的小閣老,開始履行皇帝賦予的新職責,開始行走參知內閣。
而後在某一日隨內閣參知文華殿君臣議事之時,拿出一道奏疏,提請浙江都指揮使司指揮僉事、副總兵官戚繼光入京營操練兵馬。
於是乎。
戚繼光這位剛入京師的猛將,就成了中軍都督府正二品的都督僉事,暫掌操練京營事。
倒是英國公府的世子爺,遊擊將軍、山字營將官張元功,額外被皇帝賞了一個京衛指揮使司指揮使的官銜,仍任山字營將官,受戚繼光管轄。
這道旨意無可厚非。
張元功本就是勳貴出身,各類封賞不在朝廷正常的擢升序列之中。
他這個正三品的京衛指揮使司指揮使官銜,更多是虛銜,榮譽高過實際。手底下管的人,依舊是山字營四戰營之一,攏共還是那兩千多人。
不過小閣老請封之後。
戚繼光也終於是從京中那一個個勳貴府邸中抽身出來,正式搬進了京軍大營裡頭,躲過了那漫無日期的各種京師勳貴宴請。
與之一同的,就是嚴紹庭這位新晉大明小閣老、兵部右侍郎、協理京營戎政,也一起搬進了京軍大營。
“這一次對營中兵丁清查也差不多結束了。”
“年齡太過的兵丁,合計一萬七千三百五十二人,這些人都要從京營清退出去。”
“另外還有曆年積攢下來的缺額,合計兩萬六千六百三十七人。”
京軍大營,中軍大帳中。
鎮遠侯、總督京營戎政、太子太保顧寰,身披重甲,高坐將主之位。
在他麵前的帳內,眾多京營將領赫然在座。
嚴紹庭坐在左近首尾,將近來兵部和京營一同對營中兵丁清查的數據報出。
隨後他掃視了一眼在場的諸多京營將領。
這些人臉色各不相同。
有些人麵露憤憤,而有的人則是眼色擔憂。
嚴紹庭又看了一眼坐在對麵的戚繼光。
他才繼續說道:“這一萬七千三百五十二名老卒,按照原本定下的規矩,已經開始清退至地方屯田衛所。一來安置老卒,不使他們無依無靠,滋生事端,二來也是充實各處屯田衛所的缺額。兵部也已經開始在各地屯田衛所開始清查,這些年不少人撈的好處,暫且不提,但吃進去的屯田也該吐出來了,不然就不是朝廷無法安置老卒,咱們這些勳貴人家,往後也會徹底沒了依仗,見著個七品縣令怕是都要低頭。”
隨著他說這些話。
在場不少勳貴將領,亦是麵色複雜起來。
其實這些邏輯都很簡單。
他們在屯田上吃的多,得的利自然就多,可衛所官兵戰力下降也是必然,他們便無法帶著軍隊建立功勳。
麵子。
有時候是人自己丟掉的。
上方的顧寰則是敲了敲桌子,臉色冷冽:“先帝遺詔清軍之事,本侯不管彆處如何去想,但京營這頭誰敢造次,本侯親自去皇上那裡請旨,將惹事的人統統革除。若是敢鬨事,朝廷倒也能借此省一筆給勳貴的錢糧俸祿!”
他這話說的有些狠。
在場的那批勳貴將領紛紛低下頭。
真要是按照鎮遠侯說的,所謂省下一筆錢糧俸祿,那就是要削了他們這些人家的爵位。
這可是天都要塌了的事情。
隨著顧寰開口鎮場子。
嚴紹庭繼續說:“至於說這些年經營積累的缺額,高達兩萬六千六百三十七名,這一點我事先也未曾想到。如今這兩萬六千多人的缺額,依著我與兵部楊尚書,還有胡閣老商議來看。隻能從山東、河南、陝西以及山西南部、河北南部等地衛所抽調,進而再將營中老卒安置過去。不過這一頭算起來,至少要大半年時間才能補足,到時候正好讓這些補上來的兵丁,留守京軍大營,拱衛京畿即可。”
老卒一萬多人,缺額兩萬多人。
原本經過曆次改革,隻有十來萬兵馬的京營,現如今算起來竟然隻有五六萬可用。
而京營這次清退一萬多老卒,再補齊缺額,攏共算起來竟然需要補充超過四萬新兵才行。
這也是嚴紹庭為何會說,補充新兵需要大半年時間,而且之後還隻能留守京畿。
因為他不可能指望等著補足了這批新兵,再奏請出征。
那麼能用的就是如今京營裡餘下的這五六萬兵馬。
且還不能一次性全都帶走。
這和他先前算的隻能從京營抽調三四萬兵馬之數,也差不多。
“將軍,京營整頓,補充兵丁,操練兵馬,這幾條都是緊要的事情,我等也都明白,絕不敢阻礙朝廷新政,更不敢忤逆皇上旨意。但一下子要做這麼多事,四萬多缺額要從各地抽調,我京營是不是會忙不過來?地方上是不是也會有意見,到時候難免會惹出亂子?”
帳內,一名披甲將領緩聲開口,試探著詢問。
嚴紹庭和顧寰循聲看了過去。
是名勳貴出身,在京營供職當差的將領。
於是乎嚴紹庭側目看向顧寰老爺子。
早先他就和這位老侯爺商議過了,京營裡涉及勳貴的事情,由他出麵解決。
顧寰也是立馬臉色沉了下來。
“亂子?”
“這些年你們惹出來的亂子和麻煩還少嗎!”
顧寰絲毫沒有給對方留情麵,拍著桌子便質問道:“如今為何要整頓京營,從先帝到皇上,為何要清軍?還不是因為我大明如今軍中的亂子和麻煩太多了!”
那人低下了頭,可臉上明顯帶著幾分不服氣。
顧寰冷哼著說:“想我太祖皇帝、成祖皇帝時,明軍威武不可戰勝,軍中上下一心,軍令暢通無阻。這才多少年?地方衛所敗壞,京營屢屢革新,以至於我等武將竟要受文官節製,你們還有臉說東扯西?”
“何為勳貴?不是因為你們父輩祖上跟隨列祖列宗,已經做過拋頭顱灑熱血的事情,你們就能安心坐享富貴!”
“勳貴者,當以國事為先,以武定國,乃軍中表率。”
顧寰很直白的揭開當下大明文武失衡的緣由和現狀。
而他這話,也幾乎是衝著自己的臉打。
畢竟。
他也是勳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