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鎮平虜衛,衛城將軍府。
席間伴隨著楊金水的話音落地,全場寂靜。
可這份寂靜下,卻又有軒然大波隨著楊監軍的話而掀起。
不過這次,終於可以明確,在場的邊將邊臣不再是因為燒酒,而因憤懣滿麵漲紅。
一個個就如同紅臉的關公一般。
麵紅耳赤。
大同總兵官孫吳更是雙眼冒火,躍躍欲起。
幸虧三邊總督王之誥眼疾手快,在孫吳發作前,從桌案底下伸出手,一把死死的用力壓住了孫吳的大腿。
在孫吳憤懣震怒的注視中,王之誥默默的搖了搖頭。
圍繞著桌案一圈,眾人皆是因為楊金水的一句話而臉色緊繃,眼神不斷的觀察著周圍人的反應。
身為三邊總督的王之誥,儘管心中同樣是憤怒不已,卻還保留著一絲理智。
他目光中帶著幾分審視和不解的看向楊金水。
自己以兵部侍郎,總督宣府、大同、山西三鎮軍務,去年隨著新君即位,今年也已進都察院右都禦史。
按理說他早已位極人臣,乃是實實在在的封疆大吏。
可麵對楊金水,他今日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了足夠的尊敬。
隻因為對方是代表天子的。
而今日在場的人也都知道,楊金水之所以明明身為征北大軍監軍,為何偏偏不隨軍出關,而獨自帶著人跑來平虜衛。
原本。
眾人隻當是楊金水和嚴紹庭在軍中起了矛盾,如此一來他們一番拉攏,邊地這頭自然是能萬事大吉。
可王之誥沒有想到的是。
一碗酒下肚。
楊金水竟然將他們全都罵成了沒卵子的慫貨。
關鍵是。
這踏馬還是被一個真的沒卵子的閹人罵。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啊!
這就好比是蹲在頭上拉屎,站在先人墳上撒尿一樣。
奇恥大辱!
若不是楊金水的監軍身份,代天子巡邊。
王之誥有一萬種方式,能讓對方在這邊地消失的無影無蹤,朝廷就算是用儘辦法也查不出來真相。
可他不能這麼做。
因為楊金水是當著所有人的麵進的平虜衛衛城。
相較於憤怒的都要拍案而起的大同總兵官孫吳。
王之誥極儘克製,但臉上也沒了半點笑容,隻是默默的注視著今日當眾羞辱了所有人的楊金水,冷聲開口:“楊公公,今日席間在座,除了我王若告與王巡撫,皆為邊鎮武將。這些年,蒙古人屢屢南下叩關,邊鎮雖多有襲擾,賊子入關害我邊民,但誰也不曾怯戰畏賊,多少人身上是布滿傷痕,又何來楊公公所言沒卵子的慫貨?”
雖然楊金水是代表天子,是征北大軍的監軍。
但王之誥卻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朝廷的重臣,更是三邊總督,他的依仗一直都是三邊。
為在場邊鎮武將說了話後,王之誥又說道:“便是我王若告,還有王巡撫,這些年在邊地當差做事,也不曾有過半點懈怠。我等雖為文官,可也是能提刀禦馬,也是能在邊牆上衝著賊子射幾箭的!”
又為自己和山西巡撫王繼洛分辨了一句後。
王之誥終於是臉上露出一絲憤怒和不滿:“今日我等聞楊公公前來,早早設宴,出府迎接。楊公公何故竟要如此折辱我等?難道我等鎮守邊牆,終年苦寒,不曾有半點怨言,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敢問楊公公,何至於言我等是沒卵子的慫貨!”
坐在王之誥對麵的山西巡撫王繼洛,亦是察言觀色,順勢抱拳朝向京師,冷聲開口:“楊公公此次乃是代天子隨軍出征,我等自不敢多言。如今賊軍環伺在外,楊公公今日所作所為,恐有顛亂軍心之嫌,本官定當將今日之事親筆寫明,上呈皇上。”
在王之誥和王繼洛兩人先後開口後。
在場的邊鎮武將,立馬便覺得有了主心骨。
大同總兵官孫吳終於是率先開口:“咱老孫受信皇上和朝廷,鎮守邊陲多年,雖然算不上百戰百勝的帥才,可我孫吳從來不敢墮了朝廷半點顏麵。我孫吳能坐在大同總兵官的位子上,那也是用手裡的刀子殺出來的!楊公公今天這般說,直指我等是沒卵子的慫貨,本將也不多與楊公公分辨,此事之後,大不了本將請旨親赴京中,去了這一身衣袍,當著皇上和中樞的麵,將這滿身的傷疤露出來與皇上、中樞親眼瞧瞧。請皇上和中樞說一說,本將到底是不是沒卵子的慫貨!”
隨著孫吳開口。
一瞬間,竟然還真有人憤然起身,當著眾人的麵就扒下身上的衣袍,露出那胸前身後的傷痕。
隻是頃刻間。
便是群情激奮。
然而楊金水卻渾然不懼,好似聽不到、看不見這些人一般。
他隻是靜靜的撿起桌上的筷子,伸向麵前架在火爐上的菜盤子。
夾起一塊肉送入嘴中。
他這等風輕雲淡的表現,頓時讓在場的人怒火更盛。
而楊金水卻是細嚼慢咽著嘴中的肉,而後在眾人注視下,清晰無比的帶著滿臉的譏諷冷笑了一聲。
啪。
筷子被楊金水拍在桌案上。
楊金水自袖中取出一塊帕子,輕輕的將嘴巴擦拭乾淨,而後環顧在場憤怒無比的眾人。
他亦是如孫吳一樣,雙手抱拳,朝拜京師方向。
“此次大軍出征,乃先帝遺諭,皇上欽點,如今數萬大軍正在關外尋敵,東起宣府、西至寧夏,各鎮皆有敵訊。”
楊金水語調平靜,卻不時的發出冷笑和輕蔑聲:“諸位都是久在邊鎮之人,又都言儘忠職守,可咱家瞧見的卻是諸位錦衣玉食。將士們忍苦寒,守邊牆,征塞外,諸位卻聚於此地,不言邊事,不督邊塞。咱楊金水是沒卵子的閹人,諸位可不是。”
王之誥臉色鐵青,卻不發一言。
因為楊金水說的確實是實實在在的事情。
楊金水能拿自己是沒卵子的閹人說事,他王之誥難道還能真和對方辯論這個事情?
楊金水瞧著王之誥等人的臉色,冷笑一聲:“此次大軍出燕山,宣府出兵一萬五,參將、遊擊將軍郭玉創從之。至大同,當真是好一個大同鎮啊!征北大將軍隻要一萬兵馬從之,咱家親眼瞧著,那一萬兵丁皆為老弱病殘。怎得?是你孫吳想要集結大同精銳,親自領兵出關尋敵廝殺?還是你孫吳心裡藏著事情,唯恐大同精銳折損,所以才隻出老弱隨軍出關?你孫吳是將大同當你孫家的私地了嗎!大同是姓孫啊!”
大同總兵官孫吳立即雙目漲紅。
可楊金水卻是徹底火力全開。
反正這幫人就算今日恨上自己,也不敢真的殺了自己,最多就是私下串通,如同他們所說的一樣上疏彈劾自己。
彈劾?
自己怕個卵子!
楊金水罵完孫吳後,便立馬冷笑著看向山西總兵官申維嶽。
他一陣陰翳的冷笑,直把申維嶽看的後背發涼。
楊金水收起冷笑,便開口道:“申總兵乃鎮山西,自去歲那賊子辛愛黃台吉便率軍南下,如今朝廷出兵征討,你申維嶽不在山西鎮老營堡、偏頭關坐鎮,卻跑來大同。就算是有三邊總督在這裡,你申維嶽也沒理由丟下山西跑來這裡!”
冷哼一聲。
楊金水低聲道:“咱家再與你申維嶽細說了。就因為你申維嶽未能儘忠職守,征北大將軍座下龍虎大將軍嚴鵠,已經在日前親率三千龍虎軍,一人三馬,立下軍令狀,三日時間,自拒牆堡後趕至老營堡、偏頭關一線阻攔蒙古人南下侵入山西境內!”
當申維嶽得知這個消息後,頓時臉色一震。
楊金水則是冷笑著盯著對方:“申維嶽,你可知道,龍虎軍是天子親軍?你可知道,龍虎軍當年是隨先帝禦駕親征,與蒙古人在昌平廝殺過的?你申維嶽但凡要半點臉麵,這時候就該趕緊滾蛋,帶著你的人滾去老營堡、偏頭關。若是龍虎軍沒能攔下蒙古人,賊軍進了山西,你申維嶽的這顆人頭,自己砍下來讓人送去京師吧!”
哐當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