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的永遠輸人一籌。
嚴紹庭已經記不清這句話是在什麼時候,又是什麼情況下聽到的。
但用在政治上,同樣可行。
從他知道王崇古帶著四鎮兵馬,悍然出擊前套蒙古人餘部,得知他率軍追趕北上的自己。
他就知道。
這是一個渴望著進步的官員。
一個好官,需要具備無數的條件和要求。
但其中必不可少的一條就是想要進步。
你連進步都不想進步了,還如何讓人相信你是會做事的?
這話雖然有些歧義,可事實卻偏偏正是如此。
那麼放在王崇古身上。
這樣一位已經總督四鎮的封疆大吏,能屁顛屁顛一口一個下官跑到自己麵前,除了想要進步,嚴紹庭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彆的理由了。
尤其是如今河套已複。
山西、延綏、固原等鎮的地位將會在肉眼可見的未來急劇下降。
大明舊有的軍事布防格局將會發生改變。
新的軍事力量成型。
王崇古所求,定然就是衝著這一點來的。
於是嚴紹庭便開始了揣著明白裝糊塗。
反正想要進步的不是自己,急的也不會是自己。
而王崇古見嚴紹庭久久不願上鉤,但對方偏偏又一副已經看穿自己意圖的樣子,這讓他心中不由急了起來。
眼前這個年輕人,似乎越發的有意思起來了。
王崇古淡淡一笑:“譚綸、俞大猷等人久在東南統兵,下官雖未處之,卻也知曉其威名。而今大將軍收複河套故地,欲修築秦之長城,北控草原,節製蒙古。譚綸、俞大猷等人,勢必會授命於上,鎮守邊牆。”
在提及譚綸和俞大猷的時候。
王崇古甚至是目光掃向了在場的戚繼光。
如今東南倭患已經儘除,而戚繼光又是不可多得的將帥之才。
這一次戚繼光又隨嚴紹庭北征,立下複套之功。
朝廷對這樣的將帥之才,肯定不會閒置,最大的可能就是將其就地安排在九邊,統領一方。
嚴紹庭聽著王崇古的話,卻是微微一笑。
到這裡,王崇古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可他卻隻是隨口說道:“皇上初禦社稷,卻勵精圖治,先帝遺清軍之命,今上也定然會順勢推行,九邊也該到了汰換新將之際。”
話,點到即止。
王崇古目光一閃而過,輕咳道:“大將軍此次率軍出征,又有複套之功,如今大將軍欲要北控草原,想來不論是皇上還是朝廷,都會多聽大將軍諫言。下官亦竊覺,大將軍定會上疏朝廷,河套陰山一線,另設邊鎮,專控陰山北麓長城、衛城之事。”
瞧著步步試探自己的王崇古,嚴紹庭很直爽的嗯了聲:“河套一地幅員遼闊,無論耕種亦或放牧,再或培育良馬,都為上選。而黃河以北,越過陰山,更是直麵草原,須得要一鎮專之。如此方可使上下暢通,政軍之令無阻,使朝堂與鎮守如臂使指。”
王崇古微微一笑,當即說道:“想來大將軍恐已經心中屬意戚將軍,出真河套首鎮。”
一旁的戚繼光眉頭一挑,微微皺眉,眼神帶著幾分疑惑的看向將自己拖進來的王崇古,尋思著對方的目的。
嚴紹庭倒是明白的最快,更是反口說道:“哦?督撫為何會如此認定?以在下過往聽聞,督撫自嘉靖三十六年,便在邊鎮當差做事,最是了解熟稔蒙古人。此次督撫為我征北大軍副將,又立戰功,朝廷便是要設河套鎮,首選總督人選也定然是督撫才是。”
說完後他便目光玩味的盯著王崇古,對方想要借戚繼光試探,自己便反手直接將問題扣在了對方身上。
王崇古也是一愣,沒想到嚴紹庭竟然這麼直白。
但他卻也是瞬間冷靜下來。
王崇古笑吟吟的說道:“大將軍既然已有守河套,必守陰山,而守陰山,則必攻漠北之策,這河套便儼然會成我朝出兵之地,坐鎮統禦之人也當以將帥之才者任之。下官雖久在邊鎮,立寸末之功,卻非武人出身,而以文入武。便是朝廷當真設河套鎮,下官也定當上疏,舉戚將軍為鎮守。”
這一下輪到嚴紹庭意外了。
他原本以為王崇古是要圖謀河套鎮的位子,沒成想對方竟然直接將這位子推到戚繼光身上。
他不由眯著眼打量起了王崇古,琢磨著這位究竟是想要什麼。
倒是一旁的戚繼光,淡淡開口:“在下思來,王督撫是想要掌馬政、撫治邊地吧。”
聞聽戚元敬之言。
瞬間,嚴紹庭眼前一亮。
而王崇古則是在平靜一瞬後,神色浮出一絲波瀾。
終了。
王崇古搖著頷首,連連搖頭,衝著戚繼光拱手作揖:“當真是瞞不過戚將軍,在下這點心思竟皆被將軍看穿了。”
見王崇古果然是承認了這一點。
嚴紹庭也終於是明白了過來。
原來王崇古竟然所圖如此之大!
自己原本隻以為王崇古是想要在九邊繼續占據一個重要位置,沒成想對方已經將算盤打到了內閣裡去。
雖然按照戚繼光說的,王崇古也承認,他想要掌握九邊馬政、撫治邊民。
看著這差事不怎麼起眼。
可這是治邊又治民的差事,全然不同於一鎮總兵,甚至總督。
戚繼光若是坐上河套鎮總督,往後至多也就是以功勳升兵部。
而入內閣,卻是要有治民的經曆和經驗,若是再加上治邊之功,那步入內閣就是加分項了。
更不要說王崇古還想要掌握邊鎮馬征。
往後明軍每一次鐵騎出關征討,都得要記上王崇古他的一份功勞。
而王崇古見嚴紹庭已經徹底明曉自己的打算,卻又久久不語。
他倒也不再心急。
反倒是慢條細理的解釋起來:“大將軍也知我朝邊鎮人事複雜,這一遭大將軍創立不世功勳,定當震動朝野。可河套置軍修城建牆,山西、延綏等鎮順邊鎮之變,應先帝之旨,勢必清軍,汰撤邊鎮衛所軍馬。下官不才,卻因出身晉地,又曆關中,於山陝之地,還算有幾分分量。”
嚴紹庭麵生笑意,卻又平靜無比的開口:“王督撫的意思,是不是在與本官說,本官若舉督撫,則督撫便可替本官平邊鎮不滿?”
一旁的戚繼光則是雙眼一凝,眼神中殺機浮現。
王崇古耳目不動,卻趕忙拱手低頭:“下官不敢有此意。”
嚴紹庭卻隻是淡淡一笑,揮了揮手,而後朗聲道:“本官出京之前於兵部有議,召王督撫為征北副將,便有一份算計在內。如今王督撫與本官所言,亦皆在理。我朝九邊,上起二祖,二百年來,盤根錯節,亦非本官一人可平可解。督撫欲以晉人出身,而平邊地誹議,本官豈能不知?”
他慢吞吞的剖析著。
可王崇古的臉色卻一分分的凝重起來。
喘息之間。
嚴紹庭卻是冷聲道:“王督撫是不是還覺得,若是本官不從,則山陝兩地,便要流言升騰,朝廷清軍設鎮置軍一事便會有波瀾滋生,乃至生出事端?”
王崇古麵露不安。